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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斯特罗姆经典语录
特朗斯特罗姆经典语句
瑞典诗人托马斯 • 特朗斯特罗姆(Tomas Tranströmer)59岁患上失语症,不能表达完整的句子,只会说“好”“要”之类的单字。一个作家得了这号病基本可以洗洗睡了,但托马斯在妻子的帮助下把残存的语言能力发挥到了极致,用二十年时间完成了两本水准极高的诗集和一本回忆录,还拿了个炸药奖。瑞典文学院给他颁奖的理由是“以凝练、透彻的意象,为我们提供了通向现实的新途径。”
特朗斯特罗姆出生于斯德哥尔摩,中学开始写诗,23岁发表第一部诗集,一炮走红,当时他还在大学读心理学。毕业后他一边当心理医生一边继续写诗,作品被翻译成几十种语言,在世界各地出版,北岛、李笠等一批中国诗人都深受他的影响。1985年特朗斯特罗姆来中国访问,北岛专门跑去陪他爬长城,俨然一个迷弟。
1990年冬天,特朗斯特罗姆突然中风,醒来后右半身瘫痪,而且语言能力一夜之间退化到婴儿水平,一句话都不会说了。北岛去他家探病,看到的是这样的情景:
……语言系统完全乱了套,咿咿呀呀,除了莫妮卡,谁也听不懂。这种病叫失语症(aphasia),是大脑特定区域受损造成的。患者智力仍处于正常水平,唯独语言能力出现缺失,根据大脑受损位置和受损程度表现出不同的症状。有人看不懂文字;有人想不起事物的名称( anomic aphasia);还有人词汇认知混乱,无论心里想什么,一张嘴只能说出一串毫无意义的单词(receptive aphasia)。
特朗斯特罗姆的情况属于表达性失语症(expressive aphasia),一般和位于大脑左半球第三额叶的布洛卡区(Broca area)受损有关,因此又称布洛卡失语症。这类患者能理解别人的语言,自己却无法组织语句,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能迸出几个支离破碎的词,想表达“今儿天气不错,我要出去走走”,说出来的可能是“走、天”。这种症状不仅限于口头表达,书写甚至比划手语都会遇到同样的障碍。
换句话说,患者基本丧失了通过语言表达自我的能力。
红色区域为布洛卡区起初特朗斯特罗姆还挺乐观,但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症状迟迟不见好转。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将在沉默中度过余生。
一个写了四十多年诗的老诗人突然不会写、不会说,右手不能动弹,通向外界的通道几乎全部堵死,绝望可想而知。几年后他在新诗《悲伤贡多拉》里描述了当时的感受:
像做孩子,一个巨大的羞辱/如麻袋套住脑袋/袋子的眼孔闪耀着阳光 /你听见樱桃树的哼吟/但无济于事,那巨大的羞辱/裹住你的脑袋,胸部,膝盖/你的身体偶尔活动/但并不因春天而欢悦。(李笠 译)失语症的完全治愈率极低,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恢复部分语言能力。由于这种障碍会给生活造成极大困难,失语症患者的死亡率远远高于未出现失语症状的中风患者。
幸运的是,特朗斯特罗姆有一位了不起的妻子。莫妮卡•布拉德(Monica Bladh)和特朗斯特罗姆相遇时,他27岁,她只有18岁,两人认识第二年就结了婚,此后再也没有分开过。
Monica Bladh与Tomas Tranströmer 结婚照, 1958。摄影师: Gösta Wirén托马斯病倒后,莫妮卡辞去护士的工作,开始充当他的声音和手脚。托马斯不能说话,莫妮卡就通过表情、手势、眼神等等一切可能的方式猜测他的意思,两人逐渐建立起一套无需语言的交流方式。北岛记录了夫妻俩“对话”的情景:
莫妮卡贴近托马斯,和他的眼睛对视,解读他的内心。她也常常会猜错,托马斯就用手势帮助她。比如把时间猜成五年,手指向右增加,向左减少,微妙有如调琴。经过长时间的磨合,托马斯和莫妮卡实现了日常沟通。几年后北岛再次来访时,托马斯已经能说几个简单的词,较为复杂的句子则交给莫妮卡翻译。他坐在钢琴旁一挥手,她就知道他是在抱怨“为左手写的曲子太少了”,默契得如同一个人。
在莫妮卡的全力支持下,托马斯不仅重新拾起音乐,而且开始挑战一个近乎不可能的任务:恢复写作。
他仍然保持着原先的审美和创造力,只是无法顺畅地输出。于是他用左手写下一个个零散的单词,莫妮卡靠这些只言片语猜测他想传达的意象,再重新编织成语句。文学创作和日常对话不一样,不但要传递信息还要体现美感,文本不能有一个字的偏差,所以莫妮卡每“翻译”一句都要读给托马斯听,他作出反馈后她再一遍遍修改,用这种方法不断接近他心中的诗句。
北岛形容特朗斯特罗姆的手稿“像地震后的结果,凌乱不堪”,莫妮卡就在这片地震的废墟中寻找诗歌的线索。他曾经夸她是他最好的批评家,总能“发现他所不能发现的问题”,如今她成了他的一部分,代替他受损的大脑思考和工作。
尽管莫妮卡尽了最大的努力,失语症仍然不可避免地影响了托马斯的创作。特朗斯特罗姆患病前写的诗句语言结构相对完整,例如下面这段1963年的作品:
The CoupleThey switch off the light and its white shade/glimmers for a moment before dissolving/like a tablet in a glass of darkness. Then up. /The hotel walls rise into the black sky. (translated from Swedish by Robert Bly)中译文:
夫妇他们关掉灯。白色的灯罩/在溶解前闪亮了一下 像一颗黑暗玻璃杯里的药片。然后飘起。/旅馆的墙进入天空的黑暗。 (李笠 译)患上失语症后诗人的语法系统完全瘫痪,于是他模仿日本俳句,用碎片化的语言传达意象。
A wind vast and slow/from the ocean's library. /Here's where I can rest. /Birds in human shape. /The apple trees in blossom. / The great enigma. (translated from Swedish by Robin Fulton)中译文:
海的图书馆/慢慢吹来的长风。/这儿我能休息。 /人形的飞鸟。/苹果树已经开花。/巨大的谜语。(马悦然 译)这些突破句法结构的诗句反而产生了空灵飘忽的效果,受到文学界一致好评。
从1990年中风到2015年去世,特朗斯特罗姆共发表了三部新作品,诗集《悲伤贡多拉》(1996)、《巨大的谜语》(2004)和自传《记忆看见我》,均以极其凝练的语言传达了诗人的思考和体验,无论从文学角度还是医学角度来说都堪称奇迹。
有医生专门研究了他患病后所有的作品、采访记录和视频,作为珍贵的失语症干预案例,发表在脑神经科学期刊Journal of the Neurological Sciences上,估计是这本期刊诞生以来最有文学气息的文章。
特朗斯特罗姆曾多次获得炸药奖提名,2011年终于战胜呼声最高的鲍勃 • 迪伦摘得桂冠。委员会打电话来通知结果时,80岁的托马斯正在家里和莫妮卡一起看电视。他的获奖感言只有一个词:“Ja, Ja(好,好)……”
莫妮卡和托马斯用整整二十五年时间,证明了语言并非灵魂交流的唯一方式。
参考资料: 北岛,《蓝房子》。
Iniesta, I., A stroke of genius: language but no words. Tomas Tranströmer (Nobel Prize in literature 2011), in memoriam. Journal of the Neurological Sciences, Volume 357 , e383.
"Swedish poet Transtroemer wins Nobel Literature Prize". BBC News. 6 October 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