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 川端康成经典语录
长答为敬! 关于《雪国》我曾在贴吧写过一篇分析,思前想后,还是节选一部分搬上来吧。文略长,可能阅读枯燥,请多包涵—————我是正文开始的分割线—————《雪国》是川端先生的作品中我最迷恋的一篇,也是我心目中日本文学里神一样的存在。套用李安导演那句经典的话“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每个喜爱川端先生笔下文字的人,心中也都有一座雪国。阅读其实是件非常私人化的事情,没有任何读者能回到作者曾身处的特定时空,更无法看透作者写作时内心的所思所想,因而各种各样的揣测和体悟有时更像是一种自作多情。但这也正是文学的迷人之处。懂与不懂,反而显得无关紧要了。[梦境]雪国究竟是哪里?个人其实不太喜欢考据,但没人能够否认要想理解文学作品,绝不能对背景一无所知。在维基百科的《雪国》词条中,故事中的“雪国”实际上是一个名叫汤泽町的地方,川端先生在创作《雪国》期间多次去那里旅行。而故事女主角驹子也是有原型的,是一位名叫松荣的艺妓。从小说中可以略微窥见川端先生与这位女子之间的缘份,但《雪国》这个故事究竟有几分基于真实生活,几分经过艺术加工便不得而知了。驹子有原型,但叶子是否有原型却似乎没有人提起过。或许那样洁净到极点的人物多半出于虚构;就像“雪国”这个再普通不过的温泉村在作者笔下也带上了半虚构的幻梦般的色彩。雪国,本质上其实就像是一个梦境,是小说男主角岛村心中的梦境,也是川端先生心中的梦境。在1968年诺贝尔文学奖授奖时,瑞典皇家文学院评价道,“他忠实地立足于日本的古典文学,维护并继承了纯粹的日本传统的文学模式。在川端先生的叙事技巧里,可以发现一种具有纤细韵味的诗意。”事实正是如此,川端先生的文字中所表现的“日本美”,除了“纯粹”二字更无法找到词汇来形容。他深深地眷恋着这种纯粹的日本美,而《雪国》正是为其而写,既是一封情书,又是一曲挽歌。他写故事开头时窗玻璃上映出的少女面容,是“漂浮在流逝的暮景之中”;写神社旁的杉林,是“暗绿的叶子遮蔽了苍穹,四周显得深沉而静谧”;写冬日的夜色,是“星辰闪闪竞耀,好像以虚幻的速度慢慢坠落下来似的”;写月光下的原野,是“淡淡的晚霞把整个山容映成深宝蓝色,轮廓分明地浮现出来”;写山间的白花,是“好像倾泻在山上的秋阳一般”;写故事结尾处的银河,是“仿佛要以它那赤裸裸的身体拥抱夜色苍茫的大地”......极度优美的笔触,带着川端先生心底的爱怜之情,甚至是淡淡的悲悯。举目所见,到处都是澄澈,到处都是静寂,到处都是虚无,一个亦真亦幻的梦境,便一点点地展现在读者的眼前。这个梦境几乎是概括浓缩了川端先生所能描绘的高度的日本美,那样的日本美在今日却难以寻觅,它具有着特定的氛围和情韵,只能求诸记忆和文字中已然逝去的时代。[徒劳]很多时候,优秀的文学作品主题却未必明确,《雪国》正是个突出的例子。在我的理解中,它想说的是“徒劳”,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尽是徒劳。这种徒劳是永恒的、压倒性的、无法抵御的,身处其中的人们却毫不知情地作出种种近乎挣扎的努力,因而极其富有悲剧性。看见了这种“徒劳”的只有故事主人公岛村,他的立场基本折射出了作者的立场。前面说过“雪国”这个温泉村从某个角度而言象征着一个梦境,而岛村数度来此,也或多或少怀着重温旧梦的心情。他本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虽然有自己的兴趣——研究西洋舞蹈,但那样的研究“虽美其名曰研究,其实是任意想象,不是欣赏舞蹈家栩栩如生的肉体舞蹈艺术,而是欣赏他自己空想的舞蹈幻影,这种空想是由西方的文字和图片产生的,仿佛憧憬那不曾见过的爱情一样”。其实不仅是对舞蹈,对所有的事情他都是同样的态度,驹子,叶子,在雪国度过的岁月......世间种种,他都看成是梦境。说得通俗点儿,岛村生命中许多时间都活在梦里,但他不会永远沉溺。他总能在陷得太深之前及时抽身,退回自己起先的位置,以洞若观火的姿态去打量一切。他从没有真心地在乎过什么,对所有的人与事都无所谓,因此比谁都更清醒地意识到“徒劳”。好比他与驹子之间的露水情缘。驹子用整个身心来深深地爱着岛村,其程度大概也只能用“Truly, Deeply, Madly"这句英文来形容。而岛村真心地爱过驹子吗?显然没有。他对驹子的态度,还是像他对西洋舞蹈一样。与其说他迷上了这个女子,还不如说他迷上了这个女子所带来和代表的其他东西——纯天然的女性美,别样的温泉村风情,从庸常琐碎的生活中暂时解脱出来的安慰,驹子的倔强和野性带给他的新奇感受,以及他自己想象之中这类情爱的飘渺和曼妙......对驹子内心世界的惊涛骇浪,他一清二楚,自己心中却风平浪静,还能施施然置身事外。就如同他研究西洋舞蹈从来不看现场,仅仅纸上谈兵;他对驹子也是如此,一旦完完全全地得到,那股迷恋也随之褪去。岛村太明白“徒劳”二字的含义了,他深知自己和身为五等艺妓的驹子,只能到此为止。他肯定给不出任何承诺,那么什么情呀爱呀也是毫无意义的东西。驹子,却根本是他的反面,是另一个极端。[驹子]驹子是个奇妙的女子。在我心中她具有典型的日本女性美,看似柔弱妩媚,实际勇敢坚忍,又有着十分不寻常的倔强,一股难得的“狠劲”。为了给师傅治病不幸沦落风尘,可她从未放弃过自己。按说,一个小小的艺妓,社会底层卑微可怜的小人物,能有谁关心她的喜怒哀乐、在意她的生命轨迹?可多年来她一直记日记,把生活的一点一滴都详详细细地写下来。即使是看不见希望的生活也是生活,也值得凝视和铭记,她正是以这样的态度,坦诚面对人生。“那阵子手头钱不富裕,自己买不起日记本,只好花两三分钱买来一本杂记本,然后用规尺划上细格,也许是铅笔削得很尖,划出来的线整齐美观极了。所以从本子上角到下角,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等到自己买得起日记本,反而不行了,用起来很浪费。就说练字吧,本来常在旧报纸上写,现在就直接在成卷的信纸上写罗。”驹子自己的叙述轻描淡写,从中却可以见证一个手头拮据、艰辛维持生计的女孩,是怎么努力地想活出个样子来,活得哪怕有些微的“不一样”。如果说记日记还可以说是朴素自发的内心需求,更令人心生敬意的是她还做了十几本的读书笔记。这样的习惯即使是当今的大学生都很难坚持,更何况是当时小村庄里的一个艺妓。岛村直截了当地指出,“这完全是一种徒劳”,但驹子全然满不在乎。借阅最新的小说和杂志,代表了她对城市生活的憧憬,而这种憧憬毫无依凭。驹子支撑自己走下去的精神动力,除了那个不切实际的“过正经日子”的愿望,完全是没有来由和道理的乐观。“她自己没有显露出落寞的样子,然而在岛村的眼里,却成了难以想象的哀愁”,可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关于驹子,我印象最深的是她为岛村弹三弦的那段。“要是没有剧场的墙壁,没有听众,也没有都市的尘埃,琴声就会透过冬日澄澈的晨空,畅通无阻地响澈远方积雪的群山。”“虽然她自己并不自觉,但她总是以大自然的峡谷作为自己的听众,孤独地练习弹奏。久而久之,她的弹拨自然就有力量。这种孤独驱散了哀愁,蕴含着一种豪放的意志。虽说多少有点基础,但独自依靠谱子来练习复杂的曲子,甚至离开谱子还能弹拨自如,这无疑需要有坚强的意志和不懈的努力。”“在岛村看来,驹子这种生活可以说是徒劳无益的,也可以说是对未来憧憬的悲叹。不过这种生活也许对她本身是有价值的,所以她才能弹出铿锵有力的琴声。”又一次提到“徒劳”。徒劳、徒劳、徒劳,徒劳构成了驹子全部的生命。她的屋子是蚕房改成的,她自己也像一条蚕一样,像作茧自缚一般全力以赴,春蚕到死丝方尽。即使举目四望,皆是徒劳,这样的努力也洋溢着震撼人心的美;美得越动人,就越提醒着“徒劳”的无处不在、不可回避。绝对的美,与绝对的徒劳,互相对峙,又互相映照,或许它们本就是一体。[叶子]终于写到了这个女孩。叶子是我很喜欢的角色,但这个角色在小说中显得异常扑朔迷离。说她是主要人物吧,她从始至终却没有多强的存在感,也没有直接参与岛村和驹子的情爱纠葛;说她只起陪衬作用吧,整个故事却因她而起,随她而终,她更像是某种符号或者某条线索,在隐喻着什么。叶子的美不逊色于驹子,但她们的美却全然不同。许多文学家认为驹子的美代表的是实在的、肉体的一面,而叶子的美则更加虚幻,偏向于灵魂。说驹子的美纯粹在于感官,或许未必准确,但说叶子的美纯粹在于精神,却自有其道理。叶子是一个不需要细致描写的女子,如果她是幅画,那纸上只需要描出一双眼睛;如果她是部电影,那电影完全可以不要镜头,只取声音。驹子的头发、嘴唇与皮肤是什么模样,作者都是清楚明白地写了出来,鲜活又生动。叶子的形象却好像始终漂浮于空中,当你回想她的时候,你所能记起的只有火车车窗玻璃上与暮景重叠的眸子,那美到悲凉荡人心魄的嗓音,以及最后大火中坠落的脆弱身影。然而即使只是这样破碎的细节,也让这个纯意象式的形象具有不可替代、久久持续的魅力。岛村对叶子具有十分复杂的感觉,那种感觉勉强可以概括为“憧憬”,但是用“憧憬”也不能准确形容。如果说他看待驹子如同打量一个梦境,他对待叶子更是如此。但前者是可以触碰可以沉溺的梦境,后者却是不可言说永远若即若离的梦境。或许叶子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岛村心底的一片隐秘之地,当他以局外人的角度观望叶子的纯真、叶子的稚嫩和叶子的深情时,也就像是在冷静地旁观着世间最后的干净,与自己心底最后的天真。这小小的一片净土,他心存向往与悲悯,并没有去染指;但他同时也无情地看穿,一切依旧是徒劳。川端先生最后让叶子在大火中死去,大概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无法为这个纯精神的人物找到更好的结局了。同时,叶子也是为小说思想内涵服务的牺牲品,作品需要一种终结、一种升华、一种压抑到极点之后的爆发和绽放,所以叶子只有死路一条。驹子和叶子之间的关系一直紧密又微妙,但更似两条平行线,这个死亡的结局真正让她们相交,真正地合二为一,既生又灭。可以说,驹子曾经是叶子,而如果叶子不死,她便会成为另一个驹子;也可以说,叶子是驹子的一部分,是没有欲望、没有负担、没有种种“迫不得已”的驹子纯白的灵魂,失去了叶子的驹子,灵魂已死,不过剩下了形体。
川端康成力图还原客观外物以本来面目,是“禅”这一行为的物感式的外物造化。作为主体的人类,现代文明发展已使精神领域日渐狭窄。禅在每一个人的人性中,但为俗真所蔽,必须去掉粉饰,回归到具有质感的自然喻性空间。读者只有在清冷寂静、简古淡朴的禅境中,才能达到境与神会的禅悟思考方式,在静思中作出对禅的本体的冥想神往,一步步去冰释隐于雪境深层的虚无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