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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月不知人世改经典语录
烟月不知人世改经典语句
词在南宋前大多数时候还是娱宾遣兴的小技,是文人士大夫休闲时候抒发一己之情的工具。不过,中国古代的文人都是抱有兼济天下的信念的,对国家的责任感在词作中也时不时闪现。被视为文人词之祖的花间词,原本也只是“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的产物,香艳柔情处处可见。
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鹿虔扆的《临江仙》却在这花丛般的集子中突兀而立。
金锁重门荒苑静,绮窗愁对秋空。翠华一去寂无踪。玉楼歌吹,声断已随风。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藕花相向野塘中。暗伤亡国,清露泣香红。
词人在后蜀曾官至检校太尉,与欧阳炯、韩琮、阎选、毛文锡一起以词在当时受到孟昶的青睐,号为“五鬼”。当时的人推崇他的是描写相思之苦的“双带绣窠盘锦荐,泪侵花暗香消”的深情绵邈。就其现存六首词作来看,最为后人称道的却不是这份相思之深情,而是特立于花间词风之外的《临江仙》。这首藕花寄托了亡国的哀思,有着厚重的历史感。
上阕描写一片荒芜之宫苑,人散无踪,唯有绮窗在秋日里分外的显眼,无情之物以一“愁”字形容之,荒芜中便冷沁着悲凉。昔日的玉楼,昔日的欢歌,早已不闻。这个情景颇像杜甫《哀江头》中说的:“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越是荒芜,越是让人痛心。
下阅紧承上阕之意脉,着力描写荒苑中的细节。笼烟之月自是时常有的,词人笔下却幻化为有情感之物,它的光辉散落在这无人的深宫,似并不在乎这深宫的从前和今日已然两重天,是多么的无情!李冰若说李白“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是这首词的导路者,借着无情之物来写深情之感,与南唐后主李煜“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为异曲同工。刘禹锡亦有诗句“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鹿虔扆的词或许也是受到这句诗的启发。而无人照料的野塘中,荷花却充满了感伤:那花瓣上晶莹的露珠是为人世沧桑而落下的泪,亡国的痛连花儿都能感动,这样的拟人与刘禹锡词《忆江南》“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裛露亦沾巾”是同一手法。烟月、藕花,同为无情之物,却有着不同的情思。这里是作者心理情感的投射,也昭示着作者对故国的怀念。
鹿虔扆在后蜀位极人臣,却写下如此悲痛的对故国的悼词,耐人寻味。一片莺歌燕舞的西蜀词坛,陡然出现这样沉重的题材,展示了古代文人心头始终无法卸下的对国家的忧患意识。
暗伤亡国,清露泣香红。入宋后,词的创作相对沉寂。北宋中期,范仲淹将忧天下的情怀写入词中。
《渔家做》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宋仁宗宝元、庆历年间(1038-1043),西夏叛宋,范仲淹和韩琦受命前往抵抗。当时边境上有谚语说:“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胆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这首词就是范仲淹在边塞所作。
唐五代时期,文人词多描写儿女情怀、伤春悲秋。范仲淹之前文人是极少用词来描写现实生活和边塞的,唐代韦应物、戴叔伦有《调笑令》写边塞生活,都只局限在对“胡马”、“边草”等景物的描写上,而没有对边塞生活的体验。范仲淹将诗歌里才有的题材用词写出来,流露了对朝廷制度的不满和边塞生活的苦闷。这一片忧国忧民之心,和一般文人为欢宴而作之词相比,是不合时宜的。
欧阳修自己在《采桑子》中说“敢陈薄技,聊佐清欢”,认为词是娱宾遣兴的,故而才会对范仲淹写这样的词有揶揄,这也是人们对词体认识的时代局限性。范仲淹这首词格调悲凉雄健,显示着范仲淹心怀天下的高贵品格。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北宋中期,这类词就越来越多了。
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苏轼此词承继范仲淹《渔家傲》的风神,但却豪放爽朗。这和作者的个性和创作聚不同是有关系的。
这首词是苏轼熙宁八年(1075)在密州所作,同样的围猎在诗中也屡屡提到。此词豪放雄壮,活画出苏轼洒脱的形象,是非常典型的士大夫情怀的展示,无论是风格还是主题都对后世影响很大。
北宋时期,范仲淹、苏轼等人以词来抒发自己内心对社稷的关怀,体现了代文人以天下为己任的优秀传统。但是,词体在北宋依然还是不入流的文体,主要还是描写一己之感受。苏轼“以诗为词”的创作,在北宋多被认为是非本色的。以词作来展示忧患意识,不过士大夫文人兴到之作,偶然为之而已。直到靖康之难,宋室被迫南迁。颠沛流离的逃难生活、亡国灭种的奇耻大辱、有志不能伸的苦闷…种种情绪刺激下,士大夫文人激发起对收复中原的热望。陆游曾说:“绍兴初,某甫成童,见当时士大夫相与言及国事,或裂眦嚼齿,或流涕痛哭。”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词作的内容最大程度摆脱了儿女情的束缚,和诗文一起从不同的侧面展示着真实的历史,描摹着当时人们真实的内心世界。
酒酣胸胆尚开张。朱敦儒《相见欢》
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中原乱。簪缨散,凡时收。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
朱敦儒(1087-1159)字希真,洛阳人。靖康之难前,他是一个风流的文人,正如他在词中所写:“风流才子倾城色,红缨翠幡长安陌。夜饮小平康,煖生银字簧。持杯留上客,私语眉峰侧。半冷水沈香,罗帏宫漏长。”(《菩萨蛮》)“才子佳人相见难,舞收歌罢又更阑,密将春恨系幽欢。结子同心香佩带,帕儿双字玉连环,酒醒灯暗忍重看。”(《浣溪沙》)宣和年间的朱敦儒,留恋欢娱之情,也蔑视功名:“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首,醉千觞。几曾着眼看候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鹧鸪天》)这样风流潇洒,不屑名利的词人,经历了国家半壁江山失陷的奇耻大辱之后,不仅仅在生活上饱尝了颠沛流离的逃亡之苦,思想上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年少时的报国之志在心底重新燃起,这首小令以咫尺篇幅展示了词人沉重的忧患意识,以一己之悲折射出国破家亡的现实,气势非凡。
金陵乃六朝古都,定都于此的王朝多短命而亡,又是惹人愁思的清秋之际,词人登高远望,只见滚滚江水依然东流,落日正以极快的速度坠落,故用“垂”字。这样的画面本身就极具悲凉之意,落日西下,时间流逝,江水奔腾,多少兴亡旧事尽在不言中。下阕则换了笔法,直抒胸臆:原来上阕的悲凉不单单是登高怀古,而是有感现实。皇帝、朝臣不顾国家安危,一路南逃,仓皇狼狈,这样的大逃亡最后能有什么结局呢?中原还能收复否?这些在词人心中其实是有答案的,那就是再也不能!笔势宕开,并没回答时收”这样的难题,而是回首备受蹂躏的扬州,流下了伤痛之泪。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以朱敦儒的轻狂和傲世,此刻这一掬汨,寓意极为沉,是对宋王朝走向没落的挽歌。
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南渡时期,不只是文人作词展示自己对国家前途的担忧,有志报国的志士仁人无不采用了词这一独具艺术魅力的形式来表达自己对家国的责任和忧虑。有名的抗金名将岳飞一曲《满江红》,千百年来激励了多少儿男!抗战中曾用为传唱。
岳飞《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首词所表达的豪迈气概和为国杀敌的雄心,铮铮有力,掷地有声。唐五代以来,男子作闺音的现象很普遍,虽然有少量词作表达了士大夫的羁旅行愁以及生感慨,但是像这样充满力量的声调却是从没有过的。
此词起句攫取了《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描述蔺相如为了国家利益“持璧而立,倚柱,怒发冲冠”句中的词语,奠定了全词为国而战的基调。同时,蔺相如遇到了顾全大局的廉颇,将相两和,成全了他的报国之志。南渡后皇室偏安一隅,不思收复的现实却导致南渡时期主战人士有志不能伸的悲愤局面。这里“怒发冲冠”蕴涵的除了为国而战的含义外,似亦蕴涵着有志难伸的悲愤。岳飞曾在《小重山》中感叹“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寂寞和愤懑,可与此词参看。因此,才会有下一句“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这样的呐喊。
下阕直述当时被迫南迁的国恨。《汉书·王莽传》云“饥食虏肉,渴饮其血”,这首词化用此句,表达了当时人们对入侵异族的仇恨以及战胜敌人的信心,是很贴切的。词中的“贺兰山”,有认为实指地名的,有认为泛指边塞的。
全词气势充沛,一气呵成,完全突破了词之本色,展示了阳刚之气,艺术上有着强烈的感染力。
国家不幸诗家幸。靖康之耻,促使词的表现范围得到拓展,最显著的就是对社会现实的描写和对家国的忧虑,词这一过去多用来佐欢的文体,在南渡时期和诗、文一起记录了历史。张元幹、李纲、李光等人都用词来表达了对国家的忧虑和热爱。诗、文更多是纪实,词则偏重捕捉人们的心态。南渡耻辱的刺激促进了词体题材的扩展和功用的变化,是词史上一个重要的转折。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南渡时期的士大夫文人能够在北宋用词来抒发内心情志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用词来创作现实题材,表达对家国的忧患意识和爱国精神。
生长于南宋初期的张孝祥,虽然没有经历过南迁的苦难和耻辱,但其词作中一样充满了对国家命运的关怀。他二十三岁就中了状元,其父因此被秦桧陷害入狱。他一生主北伐,反对和议,因此被贬,抑郁而终。他的词作不少源自时政,表现了他的报国之志。
张孝祥《六州歌头》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羽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宋史》载,绍兴十一年十一月,宋“与金国和议成,立盟书,约以淮水中流画疆。”词的起句就是明言划淮河而治的耻辱,很有愤懑之意。接下来是三个短句描述征尘晦暗、霜风凄厉,一片荒凉的边塞景象。“暗”、“劲”、“悄”三字精准确,形象描摹了边塞景色,并流露出词人内心的感受一“暗销凝”。接下来词人“追想当年事”,这里显然指当年二帝被虏北上,王室被迫南渡的事情。这样的耻辱是怎么造成的呢?词人说大概是天意,不是人力,明显是正话反说,倍觉其内心的愤懑。洙水、泗水是山东的河流,孔子曾弦歌作教的跑方,也被金人占领,充满膻腥气了。接下来描述金人阵营的实景,绍兴三十一年(1161)采石之战中宋军战败,很多地方沦入金人之手:“‘隔水三句写敌骑之多。‘看名王’三句,写敌人猎火之明与笳鼓之响。”“区脱”是指金人的哨所。这样的情景让志在恢复的人心惊!换头自然描述自己空怀壮志无处用的悲愤。“念”字引领四个三字句,急促的节奏与词人所要表达的愤恨很好地结合起来。杀敌作战的箭与剑竟然都积满了尘埃,被虫子蛀,还能干什么呢!词人紧接着酣畅淋漓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感受:时间容易逝去,空有报国心却又是一年岁尾,汴京依然遥遥,无光复的希望。接下来是讽刺朝廷不肯主战而愿求和的行径,《尚书·大禹谟》说虞舜“舞干羽于两阶”后不久,远方的苗部落就来归顺了。“干羽”句当是用此意,婉转讽喻。“冠盖”句则是说那些衣冠整齐的使者来回求和,让有志报国的人情何以堪!尤其是那些在中原的宋人,常常盼望南方来人拯救他们。“翠葆霓旌”指皇帝的车驾。这样的情景,当时很多诗句都有描写:如“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陆游《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问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范成大《州桥》)……面对朝廷的不战与中原父老的渴盼,路过中原的人们都忍不住气愤长叹,泪流满面。愤懑之情以白描写出,虽无韵味,却有气势,与全词主题吻合得很好。
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擅写时政题材以表达爱国情怀的首推辛弃疾。他虽生长于沦陷区,但是父辈对他的教育让他心怀天下,《美芹十论》中他自述道:“大父臣赞…每退食,辄引臣辈登高望远,指画山河,思投衅而起,以抒君父不共戴天之愤。”正因为辛弃疾从小受到爱国教育,所以他的词作中充满了对社稷的忧虑。辛弃疾作为传奇的英雄词人,他的词作真实再现了他立志报国的豪情、有志不得伸的苦闷以及对国家命运的担忧和思考,成为爱国文学中耀眼的一朵奇葩。
辛弃疾《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前韵》
老大犹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年、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宋孝宗淳熙十五年(1188)冬,陈亮自浙江东阳来江西上饶北郊带湖访问辛弃疾。辛弃疾和陈亮纵谈天下大事,议论抗金复国,极为投契。陈亮在带湖住了十天,又同游鹅湖(山名,在江西铅山县东北)。辛弃疾在陈亮离去后思念陈亮,曾先写《贺新郎》一首寄给陈亮,陈亮很快就和了首《贺新郎·寄辛幼安和见怀韵》。辛弃疾见到陈亮的和词以后,再次回忆他们相会时的情景而写下了这首词。
这首词可能作于淳熙十六年(1189)春天,记录了二人“极论世事”的情景,展示了二人志同道合的友情。陈亮死后,辛弃疾在《祭陈同父文》中深情感叹:“而今而后,欲与同父憩鹅湖之清阴,酌瓢泉而共饮,长歌相答,极论世事,可复得耶!”
起句感慨,“老大”有岁月蹉跎之感,“那堪说”则有难言之情,不能言说。辛弃疾南归后不能报国,屡被调动和赋闲,他是很着急而有无奈的。接下来用典故说自己与陈亮的友谊。“元龙”即陈登,《三国志》记载陈登不理许汜,是因为许汜在天下大乱之时不出来关注国事反而求田问舍,这里用这个典故一是切合陈亮的姓,二是表达自己深忧国事之情。“孟公”即陈遵,《汉书》说陈遵喜欢宴客饮酒,每当此时他就拔掉客人车上的零件,让客人无法提前离去。这也是点陈亮的姓,同时说明自己和陈亮关系紧密。辛弃疾用典很多,大部分都能用得恰到好处,而不是逞才游戏。下面写自己身体不适,但与陈亮高歌痛饮,愁思不再,楼头的雪似乎也被感染而飞扬开来。
辛弃疾感慨富贵并无千钩之重,不过如毫发之轻而已。这和他当时赋闲后的心情相关,看淡功名富贵。“硬语盘空”句化用了韩愈“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荐士》),韩愈是指语言的奇崛有力,辛弃疾却是指自己那些主张恢复的话语,没有人来听。能记得词人当年壮志的,只有西窗月罢了。词人感叹之下,也只能再添酒、换曲子来聊解忧愁。
上阕是词人自己感叹内心情怀,下阕则集中展示了他和陈亮的共同志向。换头一句是直陈靖康之难这件事,人们有着主和、主战不同的看法。
辛弃疾主战的策略并无人采纳,故质问神州大地还能经得起几次离合呢?汗血宝马被用来拉盐车,为了买到千里马而先用钱买千里马的尸骨,这都是《战国策》里面的故事。辛弃疾在这里用“无“空收”表达了自己的感叹,他何尝不是这样呢?空有报国之谋,驹一样并无人顾惜,心底的愤懑就跃然纸上了。所能看到的,关河意无路可去,此处既是实指大雪天无法前行,也是暗喻中原与南方的隔绝,国土分裂无法恢复。下句用到西晋祖逖半夜闻鸡起舞准备北伐的典故,写出了词人自己和陈亮共同的心愿,故有“男儿到死心如铁”的铮铮之言。煞尾用女娲补天的典故,表达了辛弃疾很想大展身手,一统河山的抱负。
整首词虽然是为怀念二人友情而作,但没有儿女离别泪沾襟的凄楚,反而是对时局的感叹和自己抱负的流露,展示了英雄本色。
辛派词人多心怀天下,以词抒发对国家的忧虑和期盼成为词坛中阳刚一派。这些词人的作品胜在以气势夺人,具有革新的意义。
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陈亮《水调歌头·送章德茂大卿使虏》
不见南师久,谩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宋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大理少卿章森(字德茂)奉诏出使金国。目的是贺金世颜雍的生日。陈亮写这首词为他送行,充分表达了自己内心的英雄情怀。“隆兴和议”(1164)已经订立20余年,《宋史·陈亮传》记载说和议后“天下忻然,幸得苏息,独亮持不可”。陈亮非常不满朝廷不思恢复的局面,曾经作《上孝宗皇帝第一书》书表达过自己对不派军队收复中原的愤怒:“南师之不出,于今几年矣。河洛腥膻,而天地之正气抑郁而不得泄,岂以堂堂中国,而五十年之间无一豪杰之能自奋哉!其势必有时而发泄矣。苟国家不能起而承之,必将有承之者矣”,可见陈亮的思想与立场。
词的起句直接表达了这样的想法:“不见南师久,谩说北群空”。这里用到韩愈《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中说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这里表达了词人的看法,南宋并非没有伯乐一样的良才。接下来是褒扬章森能够出使金国,当能以一当十,独当一面。但章森此行不过贺金主生辰而已,故陈亮忍不住感叹说堂堂的宋朝使者,来来去去,如同河水一样,都只是顺应朝廷如河水东流一样。宋使者姑且朝拜金人吧,早晚会有金人屈服的日子。这里用到《汉书·陈汤传》中的陈汤出使西域斩郢郅单于后要求“悬头藁街蛮邸,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藁街蛮邸”是西汉时候长安城内少数民族和外国使节居传承的有序,帝王虽换,国土不改。但现在金人占领了北方,陈亮猜测是会有那么一个半个臣服异族的。“万里”句如前文提到张孝祥的《念奴娇》一样,是对金人横行中原的愤懑,也同时发出呼吁:英雄如今在哪里呢?磅礴正气何时才能伸张呢?结拍词人自问自答,以为金人的命运早晚是衰败,大宋如红日当空正处昌盛。这个当然是陈亮美好的愿望,也是他坚定的爱国情怀的流露可惜最后落空。
陈亮之词乃是胸中之志,不刻意于文字的工拙而自有感人之气概,故周密说他:“好谈天下大略,以节气自居,而词亦疏宕有致。”
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因与辛弃疾一样以爱国题材著称的陆游,在词作中也常常感叹时局,流露出报国情怀。
陆游《诉衷情》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这首词是作者晚年所作。起句是对昔日的回忆,回想当年亲自参战的生活和志在立功的壮志。“梁州”这里是指南郑。乾道八年(1172),陆游在南郑从军,投身四川宣抚使王炎幕下,亲临战场,参加过强渡渭水与大散关之战。“觅封侯”用班超投笔从戎,立功封侯之典故,借此写自己投笔从戎的壮志豪情。可惜军旅生活不过半年,陆游就被调离了。但陆游常常在梦中念及这一段生活,“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谢池春》)、“呼鹰古垒,截虎平川”(《汉宫春》),故陆游在这里说“梦断何处”,非常感叹如今戎装生尘,而中原仍然未收复。换头处直抒情志:金人未灭,自己却鬓发花白,唯有泪流衣襟,与其《晓叹》诗中所说“容身有禄愧满颜,灭贼无期泪横臆”是一样的。煞尾句足见陆游报国之执着和坚定,“天山”即代指抗金前线,“沧州”则是闲居之地,尽管自己年老先退闲居,但心却还记挂着前线,与其诗歌中“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示儿》)一样情怀。这里采用对比,自然凸显出词人苦闷的内心,他并不是为自己衰老嗟叹,而是为国家的时局感叹,可见词人爱国情怀的坚贞。
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南宋中后期除了豪放的词中爱国主题彰显外,以婉约风格表现对国家的忧虑担心的词作亦是非常多的。比如我们常举为清雅词风代表的姜夔,终身布衣游走江湖,也有对国家命运的关注。
姜夔对世事的忧虑是用一种比较曲折的手法来表现的,这和他游走江湖的身份相符。当他读到辛弃疾《水遇乐》后次韵的那首词后,颇受辛弃疾豪迈之风的影响,发出了“中原生聚,神京耆老,南望长淮金鼓”(《永遇乐·次稼轩北固楼词韵》这样的悲愤之音,其他如《八归》一词本是送别友人,却感叹“最可惜,一片山,总付与啼鳩”;《齐天乐》咏蟋蟀也有“侯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之句,可见在国势岌岌的时代背景下,姜夔这样以词、乐为生的文人也会关注国事,展示内心对家国的责任。
姜夔《扬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这首词是姜夔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过扬州时所写。词前有序交代写作的缘起:“淳熙丙申正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壁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全词流露的是对金兵侵入后的凄凉之景的悲叹与辛派词人立志报国有着截然的不同,然也是一份拳拳忧国之心。“千岩老人”是指萧德藻,当时著名的诗人,后来将自己的侄女嫁绐姜夔。“淮左”“竹西”对举,都是指扬州,“竹西”乃扬州北门外的一个亭子,于杜牧《题扬州智禅寺》“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一句中取名。“春风十里”也是杜牧诗句“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赠别》)中取,以昔日的繁华衬托今日的凄凉。被侵略后留下的“废池乔木”,似乎也和人一样,厌倦谈到南侵之事。换头因上阕引用杜牧扬州诗句,故设想如杜牧这样风流诗人再度光临之时,对眼前凄凉之景的震惊。“豆蔻词工”仍是用杜牧诗“豆蔻枝头二月春”,二十四桥亦用杜牧“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之句,意在借杜牧诗句来追忆往昔的繁华。
南宋时候扬州已无二十四桥,姜夔这里不是实指而是强调金兵南侵后物是人非的悲凉,所以词人看月,月也似乎冷冷的了。
后人指出“南渡以后,国势日非,白石目击心伤,多于词中寄慨”是有道理的。
南宋晚期,国运如日西下,无可挽回。元兵自1269年大举南下,南宋毫无抵抗之力,以致十年后陆秀夫背负幼帝昺投海。词作中的爱国题材到了此时也多表现为亡国的哀音。诚如前面所说,南宋词中对家国的忧虑和期盼收复失地的爱国之情是以不同面貌存在的。南宋晚期的词人承继着辛派、姜派二路风格继续创作。辛派的遗响如刘辰翁、文天祥等;姜派则如周密、张炎等。辛派词人的爱国之音是慷慨悲壮的,姜派词人则隐晦含蓄,多为亡国之叹。清代沈祥龙以为“以词为小技,此非深知词者。词至南宋,如稼轩、同甫之慷慨悲凉,碧山(王沂孙)、玉田(张炎)之微婉顿挫,皆伤时感事,上与风骚同旨,可薄为小技乎?”这个时期的词作都不单单是抒发一己之叹更多地表现了文人士大夫们对家国的忧患意识。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辛派词人多直抒胸臆,表达自己对亡国的悲愤。例如刘辰翁《兰陵王·丁丑感怀和彭明叔韵》。
雁归北。渺渺茫茫似客。春湖里,曾见去帆,谁遣江头絮风息。千年记当日。难得。宽闲抱膝。兴亡事,马上飞花,看取残阳照亭驿。哀拍。愿归骨。怅毡帐何匹,湩酪何食。相思青冢头应白。想荒坟酹酒,过车回首,香魂携手抱相泣。但青草无色。语绝,更愁极。漫一番青青,一番陈迹。瑶池黄竹哀离席。约八骏犹到,露桃重摘。金铜知道,忍去国,忍去国。
此词作于1272年,直接描写了临安沦陷后皇室成员被俘北上的史实,第二叠则用昭君出塞描写离乡之苦,第三叠则用到李商隐《瑶池》“《黄竹》歌声动地哀”,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等典故来渲染去国之悲。如果说这样的词作是悲愤和沉痛的无奈之作,那么文天祥的词则是这末世最强的爱国之声,“想男儿慷慨,嚼穿龈血。回首朝阳辞落日,伤心铜雀迎秋月。算妾身,不愿似天家,金瓯缺”(《满江红·代王夫人作》),针对被俘北上的王清惠宫女为求生而表示“若嫦娥于我肯从容,从圆缺”的苟全之思做了否定,坚定表达了忠于朝廷的思想。
对古代士大夫来说,忠君其实就是爱国,文天祥不是词人,但其诗文词无一不记录爱国之心,和南宋初年岳飞之词相呼应,写下了英雄志士粪拳报国之心和以天下为己任的忧患意识。
春湖里,曾见去帆,谁遣江头絮风息。周密《献仙音·吊雪香亭梅》
松雪飘寒,岭云吹冻,红破数椒清浅。衬舞台荒,浣妆池冷,凄凉市朝轻换,叹花与人凋谢,依依岁华晩。共凄黯。问东风、几番吹梦,应惯识当年,翠屏金辇。一片古今愁,但废绿、平烟空远。无语消魂,对斜阳、衰草泪满。又西冷残笛,低送数声春怨。
此词颇能引起当时人的共鸣,李彭老和王沂孙都有次韵之作。雪香亭是聚景院中一景,周密在《武林旧事》卷四中记载这个园子当初是孝宗为高宗修的养身之地,宋理宗曾赐给贾似道,后来荒芜。
词人在这里借雪香亭来凭吊故国寄托兴亡之感。起句序景细腻传神,松树上的雪因为有风故“飘”寒,岭上的云也因为有风故“吹”冻。这样寒冷的天气中,却有红色含苞如椒子的梅花“破”了这冷清,“破”带出的是生机勃勃。接着实写雪香亭景色:衬舞台、浣纱池都是昔日繁华热闹之地,现在只看见“荒”与“冷”,词人自然发出“市朝清换”的感喟。梅花不过才含苞,词人就想到它和人一样都要凋谢,可见词人重游故国宫殿的心情。恍若梦幻而倍增凄凉。过片道梅花与词人一起感伤,“共凄黯”三字将梅花与词人绾为一体,物我同感,更见哀痛。接下来是些无理的问话,这些问话却再次渲染了如今冷清之地当年的繁华盛况,两相对比,徒惹“一片古今愁”。如今举目,惟有废弃的宫殿遗址,长满了青草,又对夕阳西下,词人惟有洒泪。这里“废”、“空”、衰”等字将悲苦翻进一层,煞尾再翻一层:有断断续续的笛声传来怨春的曲子。
这首词皆凭吊雪香亭梅,一再对比今日的荒芜与昔日的繁华,层层递进,痛伤亡国之感是非常明显的。周密对故国的怀念在词作中屡屡可见,“回首天涯归梦,几魂飞西浦,泪洒东州。故国山川,故国心眼,还似王粲登楼”(《一萼红·登蓬莱阁有感》)、“露草霜花,愁正在、废宫芜苑。”《三姝媚·送圣与还越》等等。
一片古今愁,但废绿、平烟空远。与周密交好的王沂孙虽然入元后做过学官,但也同样在词作中流露出浓浓的故国之思,周济说:“碧山胸次恬淡,故《黍离)、《麦秀》之感,只以唱叹出之,无剑拔弩张习气。”
《眉妩·新月》
渐新痕悬柳,淡彩穿花,依约破初瞑。便有团圆意,深深拜,相逢谁在香径。画眉未稳。料素娥、犹带离恨。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帘挂秋冷。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故山夜永,试待他、窥户端正。看云外山河,还老尽、桂花影。
这首词借咏新月寄托了对故国的哀思,表达了词人对国家灭亡的悲痛。起句写新月绵绵升起在柳梢头,轻薄的月光笼罩花丛,好像打破了暮色。接下来写词人因初月想到满月,勾起渴盼团圆之意,故有“深深拜”,只是词人身边没有朋友,只能叹惜无人相伴。新月如尚未画好的弯眉,“素娥”即嫦娥,这里借新月想及嫦娥,再引出嫦娥奔月后“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商隐《嫦娥》)的孤寂。最后又折回新月,纤细如银钩,好像挂着天幕一样,令人怜爱。
上阕写景带出孤独之感,下阕则借月感叹国事沧桑。过片概括月亮盈亏的规律,“休问”带出月亮盈亏千古的永恒规律,也衬出时间的无情。接下来用吴刚磨斧砍桂树的故事。“难补金镜”句有二重含义:一是说吴刚没法修补圆月,二则指无人能恢复大宋江山。“太液池”句是说宋太祖临池饮酒一事。其时,学士卢多逊赋诗:“太液池边看月时,好风吹动万年枝。谁家玉匣开新镜,露出清光些子儿。”(见陈师道《后山诗话》)后来据周密的《武林旧事》记载,宋高宗、宋孝宗都曾池赏月。王沂孙这里显然是有感而发,唏嘘不已。“故山夜永”,写尽词人心底的悲凉沧桑,“试待他”则想及满月之时,月光遍洒山河,而山河再也不是当日宋代帝王临池赋诗时候的山河了。
全词婉转缠绵,流露出词人痛伤亡国的情绪,这也是软弱的文人在国亡后的感叹。这样的感叹虽然无奈和消极,却也是爱国的另一种体现。
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南宋末元兵南侵,至元十五年(1278)十二月,元僧杨琏真加率兵发掘了会南宋帝后之墓,盗窃宝物,抛弃尸骨。林景熙等遗民暗中收拾尸骨残骸加。此后前后十四位词人感咏此事,词作汇集为《乐府补题》。
张炎出身世家名门,南宋灭亡后被迫北上抄写经书,不官而南归,漂泊吴越一带,现在留下的词多为宋亡后作。他在《月下笛》的序中说“孤游万竹山中,愁思黯然,因动黍离之感。”不少词作也都是如此表达黍离之叹,这里看一首《思佳客·题周草窗武林旧事》。
梦里瞢腾说梦华。莺莺燕燕已天涯。蕉中覆处应无鹿,汉上从来不见花。今古事,古今嗟。西湖流水响琵琶。铜驼烟雨栖芳草,休向江南问故家。
“武林“乃杭州之旧称周密《武林旧事》详细记录了南宋繁华时期的种种,以警醒人们不忘故国,张炎深悉其意,起笔便感叹曾经的繁华如烟消散。接着用《列子·周穆王篇》中提到郑人擒获鹿后用蕉叶覆盖以恐人知,后忘记鹿所在而以为自己在做梦的故事,表达自己对昔日繁华恍若一梦的看法。下阕换头紧承上阕,南宋都城繁华之酉湖如今空留遗恨,犹如唐代李龟年的琵琶声声催人泪下。用汉代铜驼最终倾倒在荆棘中的典故指出当年张家之显赫已无处寻觅。身世之叹与亡国之痛交织在一起,婉转表达了国亡家破的悲愤。
张炎词中对故国的感伤随处可见:“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高阳台·西湖春感》)、“去年燕子天涯。今年燕子谁家?”(《清平乐》)等等。
姜派词人在词作中表达出来的故国之痛也是爱国精神的曲折反映,是不可忽视的。
梦里瞢腾说梦华。莺莺燕燕已天涯。词在唐宋一直是诗文以外的小技,故多以儿女情长、伤春悲秋为题,然士大夫报国之心忧国之志亦隐然流露笔端,尤其是被迫南下之后偏安一隅的耻辱更是让词在题材和风格上产生了大的突破,在以含蓄蕴藉的婉约词风抒发内心曲折的悲痛和忧虑基础上,更开辟了以词写史,以词叹世的一路,充满了荡气回肠的悲壮和愤懑,展示了士大夫文人以天下为己任的优秀品质。
去年燕子天涯。今年燕子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