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葫芦引经典语录
好事儿啊，要好好养着。葫芦可以吃也可以等熟了，刮皮后风干。
这个回答我打算慢慢地写。我开始写的时间是2018年11月23日。此时距离《野葫芦引》第四卷和末卷在香港出版，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野葫芦引》不是一本悬疑小说。早在1988年，《南渡记》出版时，作者已经把全书的纲领提炼出来，写在《序曲》当中。读者看过序曲，就能大概猜出故事情节的走向，而阅读的过程便是一步步证实猜测的过程。这个过程很耐得住品味。
在末卷未出版之前，许多读者对于这个结尾怀有一种不安的心情。大多数人是担心末卷无法达到前几卷的水准，或是担心人物最后的处境。末卷的叙事一直延伸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在这样漫长的时间尺度里，有许多人生，也有许多人死。有生就有死，这是自然规律，没有人可以逃脱的，问题在于怎样死。这是《野葫芦引》想要表达的第一重意思。
在南渡途中，李之芹因病丧命于前往滇南的火车。在东藏时期，凌雪妍魂断飘落的水花。这些是抗战时期艰难生活的反映，也可以说是一种牺牲。在北平的吕清非老人，为拒绝出任伪职，服药自尽。滇军将领严亮祖，为实现“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诺言，毅然屏息自尽。“时穷节乃现，一一垂丹青”，中国人的浩然正气反映在他们身上。还有澹台玮，自愿参加远征军，任翻译官，腾冲一役，以身殉国，这种献身的精神，体现在青年学子身上，是难能可贵的。
死意味着结束，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只有读者通过想象，意会出人物未说出的话。《野葫芦引》中苍凉的氛围，大致是通过死人未说出的话营造出来。荷珠作为严亮祖的妾，在严军长死后饮毒酒自尽，这一段情节最是意外，本来荷珠还有很多话可以讲，而且照当时的形势，她应该有话要讲，可是没有机会讲出来了。孟离己是《野葫芦引》中比较有神秘色彩的人物，她在“文革”中被批斗，后来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杜鹃花丛里。她最后所想的究竟是什么，这里可能也留了一个空白，需要读者自己补上。庄无因乘坐的飞机失事，到死时身边还留着孟灵己送给他的怀表，这个情节作者处理得比较妥当，如果庄无因不死，他必定还会和孟灵己见面，这样一来，情节就会流于俗滥。所以庄无因必须被安排上这样的结局。至于他最后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恐怕只能从嵋的梦里进行猜测。在梦里，庄无因说：“可惜，没有来世，也许——谁知道呢。”这句话和《序曲》中的“斩不断，理不清，解不开，磨不平，恨今生”相互呼应，传递出悲冷的情感。这是《野葫芦引》借生死表达的第二重意思。
萧澂和郑惠杬、钱明经和郑惠枌的情感经历需要我们进行解读。抗战胜利了，萧澂和郑惠杬结婚了，钱明经和郑惠芬却离婚了。之后不久，郑惠杬在一次演唱会中猝死，她的一生如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没有留下败笔。而萧澂是在“文革”开始后不久服毒自尽，他的一生同样没有留下遗憾。死并不意味着不幸，虽生而使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操控，这才是不幸。郑惠枌虽然与钱明经离婚，但是钱明经仍怀有希望，希望她能原谅自己。“文革”开始后一段时间，钱明经精神失常，住进了医院。一次偶然，郑惠枌遇见了钱明经，钱明经只说了一句话：“问人生到此凄凉否。”他虽幸而保住了生命，但是几乎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只保留了对于甲骨文的学问，还有仅存的一点对亲友的感情。这样的活可以说是一种苟且。于钱明经而言，他对强加到自己身上的命运，亦是无可奈何的。认识到人活着不是简单的吃饭睡觉，在人的身体之外还有更高的价值，这是对人生的进一步的理解。认识到有更高的价值和知道这个价值是什么，不是一回事。萧澂和钱明经的故事只是说明了有更高的价值，至于这个更高的价值是什么，作者在这里没有正面给出回答，需要进一步的解读。
抗战胜利以后，凌京尧去世了。“文革”开始后不久，孟樾去世了。“文革”结束，进入八十年代，孟合己、冷若安也先后离亲人而去。他们在活着的时候，尽心尽力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死亡对于他们意味着尽职尽责的结束。张载有一篇文章，题目叫《西铭》，开篇是，“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结尾是，“存，吾顺事；没，吾宁也。”张载认识到自己不止是社会的一分子，而且是宇宙的一部分。有了这样认识的人，他们做的事虽然不外于在社会上尽职尽责，但是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们自觉是在为宇宙的充分发展而做的，因此，做这些事对于他们，也就有了超过社会的意义。有了这样认识的人，就可以说，生是顺应自然，死也是顺应自然，就可以说，“存，吾顺事；没，吾宁也。”凌京尧、孟樾、孟合己和冷若安，他们都是这样看待生和死的，或者至少可以说，是按照这样做的。这里需要进一步说明，追求超道德的意义，并不是只有做出惊天动地的壮举，才可以达到。在普通的生活中，为社会尽职尽责，他们一样可以获得超道德的意义，只不过他们虽生活于社会中，而不局限于这个社会。他们认识到在社会的概念之上，还有宇宙的概念。这就是精神上与天地同一，而行为上不离乎人伦物用，达到了最高的精神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