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经典语录
王小波是一个真正的极客。理工科出身，程序员，据说自己开发了一个中文编辑器，很多小说就是用这个软件写的，甚至还自己做电子书。其计算机方面的造诣，可见于他与友人的书信集leon的公开笔记相比之下同时代的中国作家摸过电脑的可能都没几个。他对科技有一种赤忱的爱。而且这种热爱和其他中国作家不一样。中国作家从新文化运动起就表达了对“赛先生”的向往，但是他们大多没受过专业训练，科学素养缺乏，所以这种向往总有叶公好龙之嫌，“科学”到了他们笔下就容易串味。王小波不一样，他是真懂科学的人。他的一些杂文，讨论科学精神的内涵，指出理工知识分子和人文知识分子之间的差异，可谓一针见血。他的每篇小说，几乎都充斥着数学和物理学知识，以及各种奇思妙想的发明，小说里的主人公通常也极具极客精神，要么是理工科班出身，要么是能工巧匠。既然提问限制在《时代三部曲》里，我就从中挑选出一些例子出来。后面还会给出其他作品中的例子，除了科学素养和极客精神，更引人注目的是其中的趣味和想象力，而这正是我们热爱他的原因。《黄金时代》里，王二会修表，还会给刀刻花纹。我认识那里好多人，包括赶马帮的流浪汉，山上的老景颇等等。提起会修表的王二，大家都知道......我在那里大受欢迎。......山上那些阿伧铁匠打刀刃比我好，可是要比在刀上刻花纹，没有任何人能比的上。所以起码有二十个铁匠提出过，让我们搬过去，他打刀刃我刻花纹，我们搭一伙。假如当初搬了过去，可能现在连汉话都不会说了。《白银时代》里王二是物理系毕业，据说是个天才。小说开头一句就是：大学二年级时有一节热力学课，老师在讲台上说道：“将来的世界是银子的。”后来王二自述说：我的故事是这样的：大学毕业以后，他们让我到国家专利局工作：众所周知，爱因斯坦就是在专利局想出了相对论，但我在那儿什么都没想出来。后来他们把我送到了国家实验室、各个研究所，最后让我在大学里教书。所有天才物理学家呆过的地方我都呆过，在哪儿都没想出什么东西来——事实证明，我虽然什么题目都会做，却不是个天才的物理学家；教书我也不行，上了讲台净发愣。最后，他们就不管我了，让我自己去谋生。于是王二进了一个写小说的公司。有个女人叫”棕色的“，向他哭诉，说要写”真正的小说“，王二甩给她一本习题集，让她吭哧吭哧地跟三角函数较劲去了。《青铜时代》里，体现的就多了。失忆的王二看自己之前的小说手稿，很不满意，尤其讨厌主人公薛嵩，把他改写成了一个能工巧匠。凤凰寨是他设计建造了，还搞了许多发明：我的故事重新开始的时候，薛嵩已经不是个纨绔子弟，成了一位能工巧匠。这就意味着他到湘西来做节度使，只是为了施展他的才华。所以，他先在红土山坡上造好了草木茂盛的寨子，就进一步忙了起来，给每个人造房子，打造家具；而且从中得到极大的乐趣。等到房子和家具都造好以后，他又忙于改良旧有的用具，发明新的用具，建造便利公众的设施。有一天他遇见红线，坠入爱河不可摆脱，决定娶回寨里去。当地流行抢婚，男方用棒子把女方敲晕，扛回家里就算成了。极客薛嵩可不喜欢这么简单粗暴，抢婚过程充分体现出了他的工匠情怀：......直到有一天，他到外面去担柴，准备烧一批自来水用的陶管子，忽然看到了红线，一切才发生了改变。此后，他就抛下一切工作不做，去建造囚禁红线的囚车──虽然凤凰寨里有很多工作等着他做。冒着雨季将至时的阵雨，薛嵩带着斧子出发，到山上去伐木做这个囚车。如果用山梨一类的木料，寨子里也有。但他已经决定，这座囚车要用柚木来建造。就我所知，不足三十岁的柚树只是些普通的木料，三十岁以上的柚木才是硬木，可以抛出光泽。高龄的柚木抛光之后，色泽与青铜相仿，但又不像青铜那么冷，正是做囚车的合适材料。薛嵩到山上去，找最粗的柚树下手，斧子只会锛口，一点都砍不进去──这是因为树太老，木料太硬，应该用电锯锯，但薛嵩又没有这种东西；细的柚树虽比较嫩，能够砍动，他又看不上眼。最后他终于伐倒了一棵适中的柚树，用水牛拖回家里，此时他已疲惫不堪，还打了满手的血泡。此后他把树放在院内的棚子里，等待木材干燥。雨季到来时，天气潮湿，木头干得很慢，他就在那座棚子里生起了牛粪火，来驱赶潮气。与此同时，他开始画图，设计那座关红线的囚车……......这座笼子相当宽敞，有六尺见方，五尺高，截面是四叶的花朵形；上下两面是厚重的木板，抛光，去角；中间用粗大的圆柱支撑。薛嵩还想在笼子里装了一张凳子──更准确地说，是一块架在空中的木板；在木板上放了一块棕织的座垫。众所周知，在硬木上可以雕花。薛嵩给囚笼的框子设计了一种花饰，是由葡萄藤叶组成。但他有很久没有见过葡萄，画出的葡萄叶和篦麻叶相似。这样一座笼子可以体现薛嵩的赤诚，也可以体现他的温柔。用笼子的厚重、坚固体现他的赤诚，用柚木的质地和光泽来体现他的温柔……而红线坐在赤诚和温柔中间，双手和双脚各由一块木枷锁住，显得既孤独，又高傲。整个雨季里，薛嵩都坐在那间新建的草房里，在柚树的旁边，烤着牛粪火画图。从柚树砍断的一端不断地流出绿水，不顾外面降落的雨水，草房里温暖如春。有好几个月就这样过去了。......他还想做两块枷，分头枷住红线的手和脚。后来他又决定从手枷做起，以此来练习他的木匠手艺。这是因为做手枷用的木料有限，做坏了也不可惜；除此之外，还可以让大块的木板继续干一干。这个东西可以分成两半，也可以借助一些卡榫严丝合缝地合为一体。当然，分成两半时，木板上应该和红线的手腕相吻合。做到这里时，薛嵩就开始冥思苦想，因为他不知道红线手腕的尺寸。后来他觉得不妨实际看一看，就丢下木匠活，出发去找红线......囚车的意象，象征着性虐/被虐的二元关系，其中混合了残酷和柔情，荒诞与严肃，是王小波偏爱的主题。他像往常一样，极尽有趣之能事，处理的非常轻盈，如同游戏一样。本人阅读这篇小说时，最喜爱的就是这一段。王小波向我们展示了极客的爱情可以有多浪漫——爱一个人，不仅奉献出自己的整颗心，还要付出自己的全部聪明才智，假如这个人是个天才，那他的爱情就能创造奇迹。小说向我们展现了这个奇迹的样子：......到了中午，红线就潜入薛嵩的后院，看他做的活。结果发现那座笼子比她预料的还要大，立在草棚里，像一个高档家具。在笼子的四周还搭了架子，薛嵩在架子上忙上忙下，做着最后的抛光工作。在笼子后面，还残留着最后一堵墙，上面挂着好几具木枷，还有数不清的棍棒。红线大声说道：好哇！你居然这样的算计我！薛嵩略感羞愧，但还可以用勤奋工作来掩饰。此时还有两根笼柱没有装上，红线就从空档中钻进笼子里。如前所述，笼子里有一条长凳，这凳子异常的宽，所以说是张床也可以，上面铺着棕织的毯子。红线就躺到长凳上，双手向后攀住柱子，说道：这里面不坏呀。好吧，你就把我关起来吧。但上厕所时你可要放我出来呀。薛嵩听了倒是一愣，他根本就没打算把红线常关在笼子里。他把墙打掉，是想给这笼子装车轮。总而言之，这囚笼只是囚车的一部分，不是永久的居室。愣过乐以后，薛嵩想到：既然人家提了出来，就得加以考虑，给这笼子装个活门。但到底装在哪里，只有在笼里面能看清。所以他叫红线出来，自己钻到笼里，上下左右的张望。而红线在外面溜溜答答，抄起一具木枷，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说，好哇薛嵩，这种东西你也好意思做。薛嵩的脸又红了一下。他没有回答。后来红线就帮薛嵩干活──帮他造那些打自己、关自己、约束自己的东西。孩子毕竟是孩子，就是贪玩，也不看看玩的是什么。有了两个人，工程的进度就加快了。但直到故事开始的时候，这囚车还没有完工，但已在安装抽水马桶。薛嵩给红线做了一张很大的梳妆台，台上装了一面镀银的铜镜，引得全凤凰寨的人都来看。有人说，薛嵩对红线真好。也有人说，薛嵩太过奢华，要遭报应。以上就是薛嵩给红线造囚车的情节。这样的段落在小说里比比皆是。薛嵩的凤凰寨，是一座浮动在各种机械结构上的堡垒，里面有各种机关，处处体现出王小波独特的幽默感。可以认为是向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致敬。小说里的王二也是一个动手能力超强的家伙。他有修理强迫症，看见坏了的东西就要动手去修，曾经因为擅自修理同学的眼镜被打了一顿。小说中一条贯穿始终的线索，就是王二和一座坏掉的化粪池及其背后的“学院派”保守势力的斗争......王二认为，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自由派”，一种是“学院派”（关于“两种人”的划分，王小波的作品里也讲过很多），自由派就是极客薛嵩和王二，学院派就是凤凰寨的老妓女和万寿寺的冬烘学究。后者为生活设置了许多障碍，前者痛恨障碍，竭尽全力动用大脑和双手去创新。我想如果比尔盖茨和乔布斯听到这种说法，一定会深以为然，并且把王小波纳为同道中人。以上就是《时代三部曲》当中体现极客思想的地方。在其他小说里也有不少：《三十而立》、《似水流年》，王二是学校里的化学教员。《三十而立》开头，王二和朋友用显微镜看精子，说是出现在《生活大爆炸》里面的情节也毫无违和感。《我的阴阳两界》，王二是医疗机械工程师，小说开头治阳痿的情节，讨论各种怪诞的治疗手段，很有极客味儿。《2015》结尾，提到了混沌和曼德勃罗集，还有科学有可能终结艺术的预言。叶存智君提到了《红拂夜奔》，这的确也是一篇很极客的小说。李卫公和王二都被写成了郁郁不得志的天才，分别独立证明了费马大定理，结果出于许多荒诞的理由，没能获得任何荣耀。卫公的各种发明，都被皇帝冠以“神机”二字，都十分搞笑，当然最经典的还是那个开平方的机器。《革命时期的爱情》，王二又是发明小能手。读过小说的一定记得那台百发百中的投石车。而我对王二的另一个发明印象深刻：在男厕小便池装上叶轮机，用尿尿的冲力发电......上大学的时候，闲的蛋疼的我曾经计算过，若要在我们学校所有男厕安装这种装置，提供的电力勉强能点亮一只节能灯......上面列举的小说里都有一个荒诞之处，主人公往往都具有科技才能，却总不被人赏识。在《2010》里，王二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成了一个高级工程师，技术部的领导，人称老大哥，结果吊诡的事出现了——这个王二恰恰一点科学天赋都没有，是学艺术出身，在工程师里只能算“蹩脚货”。原来那个时代爆发了一种叫数盲症的疾病，有科技才能的人都得了数盲症，去当看不懂统计数字却能“把握大方向”的领导，享受国家优待，至于需要负责任的工作，就让王二这样的蹩脚货去做......从故事梗概来看，几乎是一篇科幻作品。的确，这是一篇向《1984》致敬的小说，气质和王小波其他作品不太一样。反讽仍然遍布全篇，但激愤的成分要更多。小说结尾王二死了，像烈士一样死得轰轰烈烈，这在其他作品里都是没有的。以上就是我想到的，王小波小说里很有极客范儿的地方。作为一个热爱王小波的读者，我自以为熟读他的所有作品，看到这个题目，心头一痒，就试着答一下。真正写起来才发现，自己对王小波作品的认识还是有不少肤浅之处。其实对于任何一个深刻而复杂的作家，读得再多，讨论得再深入，可能都嫌不够，我相信王小波就是这样的作家。这个答案肯定有不完善的地方，大家想到什么，欢迎在评论中补充。==================2014.9.19.19:20更新=====================================一天过去，已经收获90多赞了。看到这么多热爱王小波的朋友，答主甚感欣慰，希望大家多多补充，把这个答案共同经营下去。@叶存智 君的“检讨”，真是言重了。我的答案也只是抛砖引玉，希望大家努力，把这个问题经营的更好。知乎上优质的文学类答案不多，关于王小波的更少，他在文学圈里的地位我个人看来也是被低估的。我相信，像王小波这样的作家、智者、有趣的人，不该被遗忘，也不会被遗忘，需要我们这样热爱他的人去阅读、思考、讨论，相信会有更多人理解他的价值，这个世界也能变得更有趣些。关于囚车意象的理解， @乐泉提出了不同看法，因为和提问无关，我在评论里谈了自己的看法，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广告分隔线——————————————————————欢迎关注微信公共号：树上共和国。每天推送诗歌和小说。我们是一群热爱文学的人，用自己独特的方式爱着这个世界。搜索公共号treeRepublic，或扫描下方二维码，你就能成为树上共和国的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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