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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锁记中的经典语录
最后一句真心好,看完后,最后一句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刻
金锁记中的经典语句
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她睁着眼直勾勾朝前望着,耳朵上的实心小金坠子像两只铜钉把她钉在门上──玻璃匣子里蝴蝶的标本,鲜艳而凄怆。
风从窗子里进来,对面挂着的回文雕漆长镜被吹得摇摇晃晃,磕托磕托敲着墙。七巧双手按住了镜子。镜子里反映着的翠竹帘子和一副金绿山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子已经褪了色,金绿山水换为一张她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
他的眼睛──虽然隔了十年,人还是那个人呵!就算他是骗她的,迟一点儿发现不好么?即使明知是骗人的,他太会演戏了,也跟真的差不多罢?
她要在楼上的窗户里再看他一眼。无论如何,她从前爱过他。她的爱给了她无穷的痛苦。单只是这一点,就使她值得留恋。多少回了,为了要按捺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今天完全是她的错。他不是个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他,就得装糊涂,就得容忍他的坏。她为什么要戳穿他?人生在世,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言语究竟没有用。久久的握手,就是妥协的安慰,因为会说话的人很少,真正有话说的人还要少。
长安觉得她是隔了相当的距离看这太阳里的庭院,从高楼上望下来,明晰、亲切,然而没有能力干涉,天井、树、曳着萧条的影子的两个人,没有话──不多的一点回忆,将来是要装在水晶瓶里双手捧着看的──她的最初也是最后的爱。
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她知道她儿子女儿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她摸索着腕上的翠玉镯子,徐徐将那镯子顺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轻的时候有过滚圆的胳膊。
1、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2、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 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 但是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
3、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应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纸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后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亮也不免带点凄凉。
4、晴天的风像一群白鸽子钻进他的纺绸裤褂里去,哪儿都钻到了,飘飘拍着翅子。
5、言语究竟有没有用?久久地握着手就是较妥帖的安慰。因为会说话的人很少,真正有话说的人还要少。
6、敝旧的太阳弥漫在空气里像金的灰尘,微微呛人的金灰,揉进眼睛里去,昏昏的。街上小贩遥遥摇着拨浪鼓,那瞢腾的“不愣登……不愣登”里面有着无数老去的孩子们的回忆。
7、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满山遍野都是今天。
8、他不是个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他,就得装糊涂,就是忍受他的坏。她为什么要戳穿他?人生在世,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归根究柢,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9、不大的一棵树,稀稀朗朗的梧桐叶在太阳里摇着像金的铃铛。
10、隔着玻璃窗望出去,影影绰绰乌云里有个月亮,一搭黑,一搭白,像个戏剧化的狰狞的脸谱。一点,一点,月亮缓缓的从云里出来了,黑云底下透出一线炯炯的光,是面具底下的眼睛。天是无底洞的深青色。
11、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12、敝旧的太阳弥漫在空气里像金的灰尘,微微呛人的金灰,揉进眼睛里去,昏昏的。
13、长安悄悄的走下楼来,玄色花绣鞋与白丝袜停留在日色昏黄的楼梯上。停了一会,又上去了,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的所在。
14、他现在知道精神与物质的界限不能分得这么清。言语究竟没有用。久久的握着手,就是较妥帖的安慰,因为会说话的人很少,真正有话说的人还要少。
15、她再年轻些也不过是一棵娇嫩的雪里红。
16、三十年来她带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
17、长安觉得她是隔了相当的距离看着太阳的庭院,从高楼上望下来,明晰,亲切,然而没有能力干涉,天井,树,曳着萧条的影子的两个人,没有话,不多的一点回忆,将来是要装在水晶瓶里双手捧着看的,她的最初的也是最后的爱。
18、院子正中生着树,一树的枯枝高高印在淡青的天上,像瓷上的冰纹。
19、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
20、这是她的生命里顶完美的一段,与其让别人给它加上一个不堪的尾巴,不如她自己早早结束了它。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
让我们在评价《金锁记》之前先来简单分析一下!对于《金锁记》,从人物塑造、语言、意象三个方面来说一说。一、语言《金锁记》中的句子,十分具有灵气。不同于《倾城之恋》、《红玫瑰与白玫瑰》里面精彩的句子多是出自男女调情,《金锁记》中精彩的句子,多是出自人物、场景上面的描写。例如在《倾城之恋》中:
生死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我自己也不懂得我自己——可是我要你懂得我!我要你懂得我!范柳原在细雨迷蒙的码头上迎接她。他说她的绿色玻璃雨衣像一只瓶,又注了一句:“药瓶。”她以为他在那里讽嘲她的孱弱,然而他又附耳加了一句:“你是医我的药。”她红了脸,白了他一眼。
例如《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她说:“我真爱上了你了。”说这话的时候,她还带着点嘲笑的口气。“你知道么?每天我坐在这里等你回来,听着电梯工东工东慢慢开上来,开过我们这层楼,一直开上去了,我就像把一颗心提了上去,放不下来。有时候,还没开到这层楼就停住了,我又像是半中间断了气。”
娇蕊点点头,回答他的时候,却是每隔两个字就顿一顿,道:“是从你起,我才学会了,怎样,爱,认真的……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苦,以后还是要爱的,所以……”振保把手卷着她儿子的海装背后垂下的方形翻领,低声道:“你很快乐。”娇蕊笑了一声道:“我不过是往前闯,碰到什么就是什么。”振保冷笑道:“你碰到的无非是男人。”娇蕊并不生气,侧过头去想了一想,道:“是的,年纪轻,长得好看的时候,大约无论到社会上做什么事,碰到的总是男人。可是到后来,除了男人之外总还有别的……总还有别的……”
我们再来看看《金锁记》中,张爱玲将自己拿手的语言集中应用在了哪些地方。赵嬷嬷害眼,枕头里塞着菊花叶子,据说是使人眼目清凉的。她欠起头来按了一按髻上横绾的银簪,略一转侧,菊叶便沙沙作响。
这个句子的背景是一个有月亮光的夜晚,月亮光照了进来。张爱玲通过菊花叶子、眼目清凉、沙沙作响,通过联想以及动作的描写,给整个场景添了一点清凉的意味。风从窗子里进来,对面挂着的回文雕漆长镜被吹得摇摇晃晃,磕托磕托敲着墙。七巧双手按住了镜子。镜子里反映着的翠竹帘子和一副金绿山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子已经褪了色,金绿山水换了一张她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
这是一个场景切换,通过房间里的一面镜子将时间往后移了十年。小说和电影中,往往几年以后带过的事情,到了张这儿,通过镜子做了变迁,我几乎很少看到这样的处理。季泽把那交叉看的十指往下移了一移,两只大拇指按在嘴唇上,两只食指缓缓抚摸着鼻梁,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来。那眼珠却是水仙花缸底的黑石子,上面汪着水,下面冷冷的没有表情。
这是人物描写,运用了暗喻的手法。姜季泽是冷漠地,而这种冷漠到了张爱玲笔下,写出了美感。七巧低着头,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这些年了,她跟他捉迷藏似的,只是近不得身,原来还有今天!可不是,这半辈子已经完了——花一般的年纪已经过去了。人生就是这样的错综复杂,不讲理。
这几句是心理描写,仍旧是有关男女情爱的。但是不同于张爱玲其他一些小说中将男女情爱作为主题来写,心理描写也大部分集中在男女情爱方面,这次张是朝着人生去的。她要在楼上的窗户里再看他一眼。无论如何,她从前爱过他。她的爱给了她无穷的痛苦。单只这一点,就使他值得留恋。多少回了,为了要按捺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今天完全是她的错。他不是个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他,就得装糊涂,就得容忍他的坏。她为什么要戳穿他?人生在世,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仍旧是男女情爱做表象,人生做内里的心理描写。最后的两句反问,从第一次看就印象深刻。隔着半透明的蓝绸伞,千万粒雨珠闪着光,像一天的星。一天的星到处跟着他们,在水珠银烂的车窗上,汽车驰过了红灯,绿灯,窗子外营营飞着一窠红的星,又是一窠绿的星。
这是几句场景描写。张爱玲惯用色彩、光线、自然景观营造一片场景。这几句里面色彩十分得多,水光、灯光、星光也运行其中。门外日色昏黄,楼梯上铺着湖绿花格子漆布地衣,一级一级上去,通入没有光的所在。
仍旧是色彩与光线并行的场景描写。以上几个句子,令我印象深刻。稍加对比,就不难发现,张爱玲在《金锁记》中,将大部分笔力集中在了对人生、人性的思考上。除此之外,张爱玲还写了一段特别精巧的场景切换。此外,场景描写依旧十分绚烂、色彩强烈。此外,张爱玲的语句写得十分得好,沈从文的语句也十分得好。他们两个,在语言创造中,能够写出美感和内涵。二、人物塑造《金锁记》里面的人物纷繁杂乱,但是张爱玲把重要的笔墨全部集中在了曹七巧身上。这一点也可以表明,张爱玲并不想写一段关系,因为一段关系要涉及两个人。这次她只想写一个人,而关于一个人,张从时空变换中来写,表面写得是这个人关系的变迁,进而展现了她的人生图景,最终还是要上升到人性上面来的。为了写好这一个人,就得拿出众多的配角来和她产生关系。这些关系有着诸多的影响,最终极的便是影响这个人的性格。此外从这些关系中,我们还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地位。在这些关系相互联系与作用的过程中,则可以把人物的情感、心理窥探一番。(我感觉《金锁记》很难用体验来说,张的大部分小说,体验效果都很强,所以很容易读进去。但是《金锁记》不能算是体验性质的小说,大部分人是很难进入曹七巧的状态中去的。)所以不难看出,《金锁记》里面只有一个核心人物,就是曹七巧。其他的人物,不过都是为了这个人物不断出场的。比如曹大年和他媳妇,曹大年的儿子春熹。曹七巧的骨痨丈夫,儿子长白,女儿长安。以及姜家的大少奶奶、三少奶奶,以及小姑子。还有姜季泽。【关于小说的评价,有一部分人是不太能够认同《金锁记》是一篇很优秀的中篇小说的。关于这点,我觉得原因可能就在于,张爱玲对于曹七巧这个人物的塑造,还是欠了点火候。以至于导致整篇小说,都有那么鼓劲,没有使出来。张爱玲作为一个挖井型作家,比挖坑型写手高明的就是,她一直坚持地对于一些重要的命题,不停深入。而《金锁记》是张爱玲早期对于人性写作的最重要的小说。】让我们看看张爱玲是如何塑造曹七巧的吧。曹七巧为何会变化,这不单单是她自己所能掌控的事情。因为纵观全文,我发现其实曹七巧到最后也没有认清自己,她可能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是她没打算反悔,她可能看清了自己人生的这种荒诞与悲凉,但她没有否定人生的意义。这也就说明了,其实曹七巧,是一个人生的积极者。只是她的这段人生,有太多毁灭性的因素存在。她生活在一个被否定的环境下,她挣不脱,逃不掉,死死地粘在这张网上,被忽略,被轻贱,被骗。被人们的眼光、语言、行为活活地凌迟掉。千夫所指,无疾而死。曹七巧最初是出现在小双口中的:小双道:“告诉你,你可别告诉你们小姐去!咱们二奶奶家里是开麻油店的。”凤箫哟了一声道:“开麻油店!打哪儿想起的?像你们大奶奶,也是公侯人家的小姐,我们那一位虽比不上大奶奶,也还不是低三下四的人——”小双道:“这里头自然有个缘故。咱们二爷你也见过了,是个残废。做官人家的女儿谁肯给他?老太太没奈何,打算替二爷置一房姨奶奶,做媒的给找了这曹家的,是七月里生的,就叫七巧。”凤箫道:“哦,是姨奶奶。”小双道:“原是做姨奶奶的,后来老太太想着,既然不打算替二爷另娶了,二房里没个当家的媳妇,也不是事,索性聘了来做正头奶奶,好教她死心塌地服侍二爷。”凤箫把手扶着窗台,沉吟道:“怪道呢!我虽是初来,也瞧料了两三分。”小双道:“龙生龙,凤生凤,这话是有的。你还没听见她的谈吐呢!当着姑娘们,一点忌讳也没有。亏得我们家一向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姑娘们什么都不懂。饶是不懂,还臊得没处躲!”凤箫扑嗤一笑道:“真的?她这些村话,又是从哪儿听来的?就连我们丫头——”小双抱着胳膊道:“麻油店的活招牌,站惯了柜台,见多识广的,我们拿什么去比人家?”凤箫道:“你是她陪嫁来的么?”小双冷笑说:“她也配!我原是老太太跟前的人,二爷成天的吃药,行动都离不了人,屋里几个丫头不够使,把我拨了过去。怎么着?你冷哪?”
在小双口中,曹七巧无非就是个低人一等,而且不仅如此,她对于自己的低人一等还不能收敛一点。一个人,要是明摆着的地位低,老老实实低低头做人就完了。你要是地位低,还能逆袭改变地位,那你简直就是罪不可恕,即便你言行举止都符合如今的地位,也仍旧有人骂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自己什么来历,什么出身。更别说,你改变地位,但整个人的行为都为改观的时候,更是容易遭人诟病。王尔德曾说,敌人造成的困难容易忍受,朋友取得的成功却让人无法容忍。同样,都是一个来历的人,有人却做了主子,有人做了奴仆,哪是那么容易让仍旧没能摆脱地位局限的人甘心?这里边仅有的一丁点温情脉脉,却是来自于赵嬷嬷:赵嬷嬷翻了了身,吱吱格格牵动了全身的骨节,她唉了一声道:“你们懂得什么!”想必赵嬷嬷历经世事沧桑,也算是见识了不少人,才能得出这么悲哀又宽容的结论。之后,大太太和三太太八卦起了曹七巧:兰仙忙迎了出去道:"我正担心着怕晚了,大嫂原来还没上去。二嫂呢?"玳珍笑道:"她还有一会儿耽搁呢。"兰仙道:"打发二哥吃药?"玳珍四顾无人,便笑道:"吃药还在其次──"她把大拇指抵着嘴唇,中间的三个指头握着拳头,小指头翘着,轻轻的"嘘"了两声。兰仙诧异道:"两人都抽这个?"玳珍点头道:"你二哥是过了明路的,她这可是瞒着老太太的,叫我们夹在中间为难,处处还得替她遮盖遮盖,其实老太太有什么不知道?有意的装不晓得,照常的派她差使,零零碎碎给她罪受,无非是不肯让她抽个痛快罢了。其实也是的,年纪轻轻的妇道人家,有什么了不得的心事,要抽这个解闷儿?"兰仙和七巧还未曾见面,七巧就已经给兰仙留下了坏印象。至少,这不是一位良家妇女,至少,这个二太太是不大让人看得起的。大太太玳珍,已经熟悉了曹七巧的禀性,平时的话语,也多是嘲弄。此时三太太兰仙对七巧还不太熟悉,不过内心已经有了不好的印象。这时候,姜家的小姐云泽也显露了她对曹七巧的态度:七巧自觉无趣,踅到阳台上来,拎起云泽的辫梢来抖了一抖,搭讪着笑道:“哟!小姐的头发怎么这样稀朗朗的?去年还是乌油油的一头好头发,该掉了不少罢?”云泽闪过身去护着辫子,笑道:“我掉两根头发,也要你管!”七巧只顾端详她,叫道:“大嫂你来看看,云姐姐的确瘦多了,小姐莫不是有了心事了?”云泽啪的一声打掉了她的手,恨道:“你今儿个真的发了疯了!平日还不够讨人嫌的?”七巧把两手筒在袖子里,笑嘻嘻地道:“小姐脾气好大!”比起小双等一众下人在背后的鄙夷,比起玳珍和兰仙含蓄委婉的看不起。姜云泽是赤裸裸地表明了她对曹七巧的态度,无视,忽略。曹七巧上前挑逗犯贱的时候,直接毫不手软地上手抵抗。完全不顾及曹七巧的感受,也不在乎她的颜面。接下来看看姜季泽对曹七巧的态度: 季泽看着她,心里也动了一动。可是那不行,玩尽管玩,他早抱定了宗旨不惹自己家里人,一时的兴致过去了,躲也躲不掉,踢也踢不开,成天在面前,是个累赘。何况七巧的嘴这样敞,脾气这样躁,如何瞒得了人?何况她的人缘这样坏,上上下下谁肯代她包涵一点? 她也许是豁出去了,闹穿了也满不在乎。他可是年纪轻轻的,凭什么要冒这个险?他侃侃说道:“二嫂,我虽年纪小,并不是一味胡来的人。”姜季泽对曹七巧,倒是没有那种显而易见的孤立,没有那种鄙视。姜季泽是切切实实把曹七巧当一个人来看待了。他是不嫌弃七巧的,他对七巧也愿意亲近。只是他心中有自己权衡利弊的准则,他虽然对七巧有好感,但是七巧和他,到底是不能圆满地。深宅大院里边嫂子和小叔子的偷情,两个人都要把好关,闭紧了嘴,可是七巧显然没有这方面的能力。纵然季泽有心,七巧也无力去圆这个场。但是从季泽身上,七巧还是能得到一丝暖意。接着,曹大年夫妇来看七巧: 她那间房,一进门便有一堆金漆箱笼迎面拦住,只隔开几步见方的空地。她一掀帘子,只见她嫂子蹲下身去将提篮盒上面的一屉酥盒子卸了下来,检视下面一屉里的菜可曾泼出来。她哥哥曹大年背着手弯着腰看着。七巧止不住一阵心酸,倚着箱笼,把脸偎在那沙蓝棉套子上,纷纷落下泪来。她嫂子慌忙站直了身子,抢步上前,两只手捧住她一只手,连连叫着姑娘。曹大年也不免抬起袖子来擦眼睛。七巧把那只空着的手去解箱套子上的钮扣,解了又扣上,只是开不得口。................... 大年夫妇出了姜家的门,她嫂子便道:“我们这位姑奶奶怎么换了个人?没出嫁的时候不过要强些,嘴头子上琐碎些,就连后来我们去瞧她,虽是比前暴躁些,也还有个分寸,不似如今疯疯傻傻,说话有一句没一句,就没一点儿得人心的地方。”这次会面,七巧抱怨了哥嫂。引起了曹大年的不满,于是曹大年也把满腔怒火撒向了她。七巧的嫂子倒是会做人,台面上的话说的让人句句舒心,只可惜背地里还是不能体谅曹七巧。曹家两口子,虽说和七巧有亲缘关系,可到底,还是利益大于情分,金钱胜过理解。这之后,又出现了分家的事宜:维持了几天的僵局,到底还是无声无臭照原定计划分了家。孤儿寡妇还是被欺负了。结局是,这一家子,又把七巧母子母女坑了。我们再来看看长安和七巧之间的关系:起先是,长安去学校读书,经常丢三落四:七巧暴跳如雷,准备明天亲自上学校去大兴问罪之师。长安着了急,拦阻了一声,七巧便骂道:“天生的败家精,拿你娘的钱不当钱。你娘的钱是容易得来的?——将来你出嫁,你看我有什么陪送给你!——给也是白给!”长安不敢做声,却哭了一晚上。她不能在她的同学跟前丢这个脸。对于十四岁的人,那似乎有天大的重要。她母亲去闹这一场,她以后拿什么脸去见人?她宁死也不到学校里去了。。。。第二天她大着胆子告诉她母亲:“娘,我不想念下去了。”七巧睁着眼道:“为什么?”长安道:“功课跟不上,吃的也太苦了,我过不惯。”七巧脱下一只鞋来,顺手将鞋底抽了她一下,恨道:“你爹不如人,你也不如人?养下你来又不是个十不全,就不肯替我争口气!”长安反剪着一双手,垂着眼睛,只是不言语。长安对七巧,想必肯定也是印象不佳,否则母亲去闹一场,长安像如临大敌一样。内心深处,长安是不喜欢七巧的,想必是因为七巧太丢人。但是,长安是屈服于七巧的。面对七巧的胁迫,长安只是伤心了一晚,便做出了自我牺牲。长白和七巧之间的关系,要比长安和七巧之间的关系,有趣多了:这天晚上,七巧躺着抽烟,长白盘踞在烟铺跟前的一张沙发椅上嗑瓜子,无线电里正唱着一出冷戏,他捧着戏考,一个字一个字跟着哼,哼上了劲,甩过一条腿去骑在椅背上,来回摇着打拍子。七巧伸过脚去踢了他一下道:“白哥儿你来替我装两筒。”长白道:“现放着烧烟的,偏要支使我!我手上有蜜是怎么着?”说着,伸了个懒腰,慢腾腾移身坐到烟灯前的小凳上,卷起了袖子。七巧笑道:“我把你这不孝的奴才!支使你,是抬举你!”她眯缝着眼望着他,这些年来她的生命里只有这一个男人,只有他,她不怕他想她的钱——横竖钱都是他的。可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他这一个人还抵不了半个……现在,就连这半个人她也保留不住——他娶了亲。他是个瘦小白皙的年轻人,背有点驼,戴着金丝眼镜,有着工细的五官,时常茫然地微笑着,张着嘴,嘴里闪闪发着光的不知道是太多的唾沫水还是他的金牙。他敞着衣领,露出里面的珠羔里子和白小褂。七巧把一只脚搁在他肩膀上,不住的轻轻踢着他的脖子,低声道:“我把你这不孝的奴才!打几时起变得这么不孝了?”长安在旁笑道:“娶了媳妇忘了娘吗!”七巧道:“少胡说!我们白哥儿倒不是那们样的人!我也养不出那们样的儿子!”长白只是笑。七巧斜着眼看定了他,笑道:“你若还是我从前的白哥儿,你今儿替我烧一夜的烟!”长白笑道:“那可难不倒我!”七巧道:“盹着了,看我捶你!”起坐间的帘子撤下送去洗濯了。隔着玻璃窗望出去,影影绰绰乌云里有个月亮,一搭黑,一搭白,像个戏剧化的狰狞的脸谱。一点,一点,月亮缓缓的从云里出来了,黑云底下透出一线炯炯的光,是面具底下的眼睛。天是无底洞的深青色。久已过了午夜了。长安早去睡了,长白打着烟泡,也前仰后合起来。七巧斟了杯浓茶给他,两人吃着蜜饯糖果,讨论着东邻西舍的隐私。七巧忽然含笑问道:“白哥儿你说,你媳妇儿好不好?”长白笑道:“这有什么可说的?”七巧道:“没有可批评的,想必是好的了?”长白笑着不做声。七巧道:“好,也有个怎么个好呀!”长白道“谁说她好来着?”七巧道:“她不好?哪一点不好?说给娘听。“长白起初只是含糊对答,禁不起七巧再三盘问,只得吐露一二。旁边递茶递水的老妈子们都背过脸去笑得格格的,丫头们都掩着嘴忍着笑回避出去了。七巧又是咬牙,又是笑,又是喃喃咒骂,卸下烟斗来狠命磕里面的灰,敲得托托一片响。长白说溜了嘴,止不住要说下去,足足说了一夜。长白和七巧,嬉笑打骂,开玩笑,互相打趣,聊起来的话题,要比寻常母子亲切多了。可见七巧对长白,是宽松似的养育,他们两个是聊得起来的,行为也着实亲密。但是之后,七巧开始大肆地将长白与其妻子的床笫之事放到牌桌上说,长白并未阻止。我们也可以看出来,长白,虽然可以在言语上有些许放肆,但是内心里,还是被七巧掌控着的,至少他不敢造次。曹七巧的生活,在出嫁之前是有些亮色的。那个时候她至少是她嫂子心中的正常人,至少还有一群小伙子对她的调戏。可是出嫁之后,曹七巧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发生了如此重大的转折。她的兄嫂为了自己的利益把她出卖了,富贵人家的生活不好过。她自己在整个宅院里就是低人一等的,吃穿用度上,她是没底气支撑的。下人们看不起她,大太太对她不咸不淡,冷笑话似地看待她,小姑子讨厌她,自己老公还是个残废,人家夫妻的生活叫生活,她的呢?整个大环境里边,她被排挤,被孤立,被整个环境笼罩着,出不了气。关键是,还逃不掉。她一直进行地,就是无止境地挤进这个圈子里边去。只是所有人都瞧不起她,有意无意地忽视她,她是没法进去的。所以她才愈加地放肆,先前不登大雅之堂的话如今更加污言秽语,什么都敢说。这种行为反而让更多的人在旁边默默看她的笑话。对于那些想接近的人,她也是犯贱似的接近,最后还被人生生地反击。
这些是曹七巧身边的人对她的印象。这些人接触过她,和她说过话,知道她的底细,洞察她的所作所为。从一个陌生人的眼里来看曹七巧,小说中安排的是童世舫。
世舫回过头去,只见门口背着光立着一个小身材的老太太,脸看不清楚,穿一件青灰团龙宫织缎袍,双手捧着大红热水袋,身旁夹峙着两个高大的女仆。门外日色昏黄,楼梯上铺着湖绿花格子漆布地衣,一级一级上去,通入没有光的所在。世舫直觉地感到那是个疯人——无缘无故的,他只是毛骨悚然。
我们或许都会有这样的经历。在路上看见那些光膀子纹身戴金链子,光头,脸上的肚子上的肉堆得都膨胀得往外溢。 不自觉地我们就觉得这人不是什么好人。以及那些法令纹两眼横尖,纹的两道眉和紫色的厚嘴唇的女人,我们的反应也是这人有些泼辣。童世舫此时面对的,便是这样一个历经世事,对别人丝毫不留情,对自己也尽情放纵尽情压抑的一个女人。想必曹七巧在别人眼中,恐怕是令人恐惧的。
曹七巧在别人眼中,被打量了一次一次又一次。
未出嫁前的曹七巧,泼辣活泼,倘若没有嫁入侯门,也不会有深似海的生活。那样的话,曹七巧应该是苏童笔下那些生活在香椿树街的女人。没有一技之长,无所事事地生活在自己家庭主妇的生涯里,抱怨,计较,耍泼,生孩子,养孩子,打孩子,对老公是又爱又恨,可能早上吵了一架,晚上就又是新的夫妻生活了。传统女人的生活,大概都是这样子,没什么出路,但也不算没有路。
或许曹七巧能嫁到一个还不错的男人,那男的也拈花惹草,但是曹七巧绝对会不依不饶,曹大年也能撑腰。那男的对曹七巧也只能是粗糙的感情,曹七巧有的,也只是粗糙的感情,他们就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夫妻,男女可能都会不忠,但不会散。孩子也可能有不了太大的出息,女儿早早就嫁出去了,儿子可能在外面早早找个事儿做。几十年的生活没有头,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有人老了,新的人来了。可是在那酸甜苦辣的生活中,曹七巧至少还是觉得,这本来就是她,她的母亲,她身边所有女人的命运,命运就是这么不讨巧,不算好不算坏,但是给了就接着受着,人生本来就很苦。
可是不,命运开了玩笑。曹七巧完成了阶级的转换,这阶级的转换,不是自愿主动追求的。这里面,有半推半就的成分。这就像农村人进城,一时半会儿可能还有新鲜劲,一旦长久,就能发现这里面的种种不合适。你们的语言不是一种类型的,你们的行为做派不是一路的,你们的日常想法对不上。曹七巧就被这样的小细节边缘化了,接着,被排斥,再然后,被鄙视。偌大的宅邸,从上到下,没有一个能和你或者愿意和你说话的人,你一旦说话,要么被忽视,要么被讥笑,要么被否定打压——曹七巧内心的压抑可想而知的。唯一能提高你尊严的那个人,唯一能为你说话的那个人,还是个骨痨,瘫子,活死人。心里边除了压抑,就是怨,就是恨,就是种种的不公。
最后的出路就是钱了。那么大的家,上上下下,大家心里边看重的,都是钱。浸淫其中,自然明白,唯一能长脸的,就剩下钱了。没了钱,只能遭到更多的白眼。
而张爱玲在小说中的失败之处。便是曹七巧环境转换之后所遭到的歧视,几乎没有往深处写,只是动用很表面的一些人的言语攻击带过了。其次便是曹七巧为什么如何看重钱,也没有写明白。即便我们可以动用如今女明星嫁入豪门大多数没好结果来推测,但作为作者,至少也应该更加清晰地写一写曹七巧在姜家,是如何一步步地沦为金钱的奴隶的。
第一点上,曹雪芹至少就给了赵姨娘不少笔墨。至于拜金女的故事,还真没有多少可以举出的案例,似乎好多作家写手更愿意浅尝辄止地批评,不愿意深究。
不过我们可以看到,在姜家受尽委屈的曹七巧,内心充满了怨恨。这怨恨总归是要发泄出来的,作为主子的曹七巧,或许她早就动不动就打骂下人了。让我们来看一看曹七巧无原则地发泄,无原则的发泄,是曹七巧只捡软柿子捏,能被捏到的,曹七巧捏了个遍。
先是小双:
七巧觉得她话中有刺,正待反唇相讥,小双进来了,鬼鬼祟祟走到七巧跟前,嗫嚅道:“奶奶,舅爷来了。”七巧骂道:“舅爷来了,又不是背人的事,你嗓子眼里长了疔是怎么着?蚊子哼哼似的!“小双倒退了一步,不敢言语。
可见曹七巧对下人真是不好,斥责应该算是平常的。对曹大年夫妇:七巧颤声道:“也不怪他没有话——他哪儿有脸来见我!”又向她哥哥道:“我只道你这一辈子不打算上门了!你害得我好!你扔崩一走,我可走不了。你也不顾我的死活!”曹大年道:“这是什么话?旁人这么说还罢了,你也这么说!你不替我遮盖遮盖,你自己脸上也不见得光鲜。”七巧道:“我不说,我可禁不住人家不说。就为你,我气出了一身病在这里。今日之下,亏你还拿这话来堵我!”她嫂子忙道:“是他的不是,是他的不是!姑娘受了委屈了。姑娘受的委屈也不止这一件,好歹忍着罢,总有个出头之日。”她嫂子那句“姑娘受的委屈也不止这一件”的话却深深打进她心坎儿里去。七巧哀哀哭了起来,急得她嫂子直摇手道:“看吵醒了姑爷。”房那边暗昏昏的紫楠大床上,寂寂吊着珠罗纱帐子。七巧的嫂子又道:“姑爷睡着了罢?惊动了他,该生气了。”七巧高声叫道:“他要有点人气,倒又好了!”她嫂子吓得掩住她的嘴道:“姑奶奶别!病人听见了,心里不好受!”七巧道:“他心里不好受,我心里好受吗?”她嫂子道:“姑爷还是那软骨症?”七巧道:“就这一件还不够受了,还禁得起添什么?这儿一家子都忌讳痨病这两个字,其实还不就是骨痨!”她嫂子道:“整天躺着,有时候也坐起来一会儿么?”七巧哧哧的笑了起来道:“坐起来,脊梁骨直溜下去,看上去还没有我那三岁的孩子高哪!”她嫂子一时想不出劝慰的话,三个人都愣住了。七巧猛地顿脚道:“走罢,走罢,你们!你们来一趟,就害得我把前因后果重新在心里过一过。我禁不起这么掀腾!你快给我走!” 曹大年道:“妹妹你听我一句话。别说你现在心里不舒坦,有个娘家走动着,多少好些,就是你有了出头之日了,姜家是个大族,长辈动不动就拿大帽子压人,平辈小辈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哪一个是好惹的?替你打算,也得要个帮手。将来你用得着你哥哥你侄儿的时候多着呢。”七巧啐了一声道:“我靠你帮忙,我也倒了霉了!我早把你看得透里透——斗得过他们,你到我跟前来邀功要钱,斗不过他们,你往那边一倒。本来见了做官的就魂都没有了,头一缩,死不迟。”七巧道:“你既然知道钱还没到我手里,你来缠我做什么?”大年道:“远迢迢赶来看你,倒是我们的不是了!走!我们这就走!凭良心说,我就用你两个钱,也是该的。当初我若贪图财礼,问姜家多要几百两银子,把你卖给他们做姨太太,也就卖了。”七巧道:“奶奶不胜似姨奶奶吗?长线放远鹞,指望大着呢!”大年待要回嘴,他媳妇拦住他道:“你就少说一句罢!以后还有见面的日子呢。将来姑奶奶想到你的时候,才知道她就只这一个亲哥哥了!”大年督促他媳妇整理了提篮盒,拎起就待走。七巧道:“我希罕你?等我有了钱了,我不愁你不来,只愁打发你不开!”嘴里虽然硬着,煞不住那呜咽的声音,一声响似一声,憋了一上午的满腔幽恨,借着这因由尽情发泄了出来。她嫂子见她分明有些留恋之意,便做好做歹劝住了她哥哥,一面半搀半拥把她引到花梨炕上坐下了,百般譬解,七巧渐渐收了泪。兄妹姑嫂叙了些家常。北方情形还算平靖,曹家的麻油铺还照常营业着。大年夫妇此番到上海来,却是因为他家没过门的女婿在人家当帐房,光复的时候恰巧在湖北,后来辗转跟主人到上海来了,因此大年亲自送了女儿来完婚,顺便探望妹子。大年问候了姜家阖宅上下,又要参见老太太,七巧道:“不见也罢了,我正跟她怄气呢。”大年夫妇都吃了一惊,七巧道:“怎么不淘气呢?一家子都往我头上踩,我要是好欺负的,早给作践死了,饶是这么着,还气得我七病八痛的!”她嫂子道:“姑娘近来还抽烟不抽?倒是鸦片烟,平肝导气,比什么药都强,姑娘自己千万保重,我们又不在跟前,谁是个知疼着热的人?” 七巧翻箱子取出几件新款尺头送与她嫂子,又是一副四两重的金镯子,一对披霞莲蓬簪,一床丝棉被胎,侄女们每人一只金挖耳,侄儿们或是一只金锞子,或是一顶貂皮暖帽,另送了她哥哥一只珐琅金蝉打簧表,她哥嫂道谢不迭。七巧道:“你们来得不巧,若是在北京,我们正要上路的时候,带不了的东西,分了几箱给丫头老妈子,白便宜了他们。”说得她哥嫂讪讪的。临行的时候,她嫂子道:“忙完了闺女,再来瞧姑奶奶。”七巧笑道:“不来也罢了,我应酬不起!”
这里边,曹七巧对曹大年说的话,都是各种不待见,抱怨情绪的发泄。她觉得曹大年坑害了她,她觉得他欠她的,她觉得他一辈子都应该为她马首是瞻,她觉得他就是穷得没骨气,亏她有俩钱,他才能这么低三下四地讨好她。总之,曹大年是污秽的,他的生活仰仗着曹七巧,曹七巧既依赖他,又看不起他。所以什么话都说出来了。这些话是曹七巧过度压抑的见证,她是和别人说不了的,可是对曹大年,她已经有了底气了,这底气是来自她的钱,她的地位,她的家底。这就像王思聪可以给自己的狗买俩手表带上拍照一样,一方面他需要鄙夷那些拜金的卑贱的众人,另一方面他又依赖众人的奉承讨好自贱满足自己内心的无聊与空虚。因为他们知道,相比他们离不开这些地位低的众人,这些众人更离不开他们。他们是精神上需要从这些人身上获得满足,而众人则是想在物质上分一杯羹。其实真正两者分离,受伤害大的,倒更多的是曹七巧他们。然后,便是姜季泽: 他也老了十年了,然而人究竟还是那个人呵!他难道是哄她么?他想她的钱——她卖掉她的一生换来的几个钱?仅仅这一转念便使她暴怒起来。就算她错怪了他,他为她吃的苦抵得过她为他吃的苦么?好容易她死了心了,他又来撩拨她。她恨他。他还在看着她。他的眼睛——虽然隔了十年,人还是那个人呵!就算他是骗她的,迟一点儿发现不好么?即使明知是骗人的,他太会演戏了,也跟真的差不多罢? 不行!她不能有把柄落在这厮手里。姜家的人是厉害的,她的钱只怕保不住。她得先证明他是真心不是。七巧定了一定神,向门外瞧了一瞧,轻轻惊叫道:“有人!”便三脚两步赶出门去,到下房里吩咐潘妈替三爷弄点心去,快些端了来,顺便带把芭蕉扇进来替三爷打扇。七巧回到屋里来,故意皱着眉道:“真可恶,老妈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见了我抹过头去就跑,被我赶上去喝住了。若是关上了门说两句话,指不定造出什么谣言来呢!饶是独门独户住了,还没个清净。”潘妈送了点心与酸梅汤进来,七巧亲自拿筷子替季泽拣掉了蜜层糕上的玫瑰与青梅,道:“我记得你是不爱吃红绿丝的。”有人在跟前,季泽不便说什么,只是微笑。七巧似乎没话找话说似的,问道:“你卖房子,接洽得怎样了?”季泽一面吃,一面答道:“有人出八万五,我还没打定主意呢。”七巧沉吟道:“地段倒是好的。”季泽道:“谁都不赞成我脱手,说还要涨呢。”七巧又问了些详细情形,便道:“可惜我手头没有这一笔现款,不然我倒想买。”季泽道:“其实呢,我这房子倒不急,倒是咱们乡下你那些田,早早脱手的好。自从改了民国,接二连三的打伏,何尝有一年闲过?把地面上糟踏得不成样子,中间还被收租的,师爷,地头蛇一层一层勒□着,莫说这两年不是水就是旱,就遇着了丰年,也没有多少进帐轮到我们头上。”七巧寻思着,道:“我也盘算过来,一直挨着没有办。先晓得把它卖了,这会子想买房子,也不至于钱不凑手了。”季泽道:“你那田要卖趁现在就得卖了,听说直鲁又要开仗了。”七巧道:“急切间你叫我卖给谁去?”季泽顿了一顿道:“我去替你打听打听,也成。”七巧耸了耸眉毛笑道:“得了,你那些狐群狗党里头,又有谁是靠得住的?”季泽把咬开的饺子在小碟子里蘸了点醋,闲闲说出两个靠得住的人名,七巧便认真仔细盘问他起来,他果然回答得有条不紊,显然他是筹之已熟的。七巧虽是笑吟吟的,嘴里发干,上嘴唇黏在牙仁上,放不下来。她端起盖碗来吸了一口茶,舐了舐嘴唇,突然把脸一沉,跳起身来,将手里的扇子向季泽头上滴溜溜掷过去,季泽向左偏了一偏,那团扇敲在他肩膀上,打翻了玻璃杯,酸梅汤淋淋漓漓溅了他一身,七巧骂道:“你要我卖了田去买你的房子?你要我卖田?钱一经你的手,还有得说么?你哄我——你拿那样的话来哄我——你拿我当傻子——”她隔着一张桌子探身过去打他,然而她被潘妈下死劲抱住了。潘妈叫唤起来,祥云等人都奔了来,七手八脚按住了她,七嘴八舌求告着。七巧一头挣扎,一头叱喝着,然而她的一颗心直往下坠——她很明白她这举动太蠢——太蠢——她在这儿丢人出丑。季泽脱下了他那湿濡的白香云纱长衫,潘妈绞了手巾来代他揩擦,他理也不理,把衣服夹在手臂上,竟自扬长出门去了,临行的时候向祥云道:“等白哥儿下了学,叫他替他母亲请个医生来看看。”祥云吓糊涂了,连声答应着,被七巧兜脸给了她一个耳刮子。季泽走了。曹七巧想必是被算计怕了,所以经常提心吊胆地担心着。我们看曹七巧这次对姜季泽的反攻,先是摆了他一道,接着算计成功直接破口大骂,再接着就上了手。我想,曹七巧一直都想做他们这段关系的主导者,她想着姜季泽向她投怀送抱,然后她从他那获得久违的安稳和依靠。她也是不安分的,可能她一直总想着在姜季泽面前展现点什么,所以这一段真像是戏,大起大伏的剧情和心理波动,曹七巧可能是想给姜季泽留下点深刻的印象,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让他一辈子别忘了自己是个狠角色,让他记得他曾经栽在她手里,他是她的手下败将。可是曹七巧终归是输了,姜季泽走了之后,她就后悔了。她要在楼上的窗户里再看他一眼。无论如何,她从前爱过他。她的爱给了她无穷的痛苦。单只这一点,就使他值得留恋。多少回了,为了要按捺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今天完全是她的错。他不是个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他,就得装糊涂,就得容忍他的坏。她为什么要戳穿他?人生在世,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十来岁的时候读这篇小说,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最后一句,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那时候根本不懂,现在想起来,真是有些苍凉。还有对曹春熹:七巧只顾将身子挡住了她,向春熹厉声道:“我把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三茶六饭款待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什么地方亏待了你,你欺负我女儿?你那狼心狗肺,你道我揣摩不出么?你别以为你教坏了我女儿,我就不能不捏着鼻子把她许配给你,你好霸占我们的家产!我看你这混蛋,也还想不出这等主意来,敢情是你爹娘把着手儿教的!我把那两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老浑蛋!齐了心想我的钱,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时候曹七巧已经当家做主了,她是家里绝对的主导,权力全被握在手上。全家上下,都是她掌中玩物。所以她已经开始不把人当人看了,这里面对曹春熹,便是如此。各种栽赃污蔑全都说了出来。对芝寿:
七巧一夜没合眼,却是精神百倍,邀了几家女眷来打牌,亲家母也在内。在麻将桌上一五一十将她儿子亲口招供的她媳妇的秘密宣布了出来,略加渲染,越发有声有色。众人竭力地打岔,然而说不上两句闲话,七巧笑嘻嘻地转了个弯,又回到她媳妇身上来了。逼得芝寿的母亲脸皮紫涨,也无颜再见女儿,放下牌,乘了包车回去了。将床笫之事毫无顾忌地讲出。曹七巧对儿媳的性侮辱,也算是断绝了芝寿的后路。可以说,曹七巧靠着她的钱,成功地玩弄着曹大年夫妇,向姜季泽发泄了自己内心的不满,把曹春熹不当人看,靠羞辱来获得自我满足的快感,对于能掌控的儿媳,也是捏在手心里地打压。曹七巧被命运捉弄了之后,心里逐渐变得阴翳起来。她曾经不受约束的性格被残酷的环境消耗一空,此外还受到了无数人的嘲弄。在她成功翻身之后,她可以说是变本加厉地满足自己的控制欲,施虐欲,变态是她正常的人格。她是权威,无人敢挑战,长安长白是她手下的蝼蚁,儿媳得看她的脸色,女儿的男朋友得敬她几分。没落的姜季泽家也因为她手上的钱不敢惹她。她一家之主的身份总算能够和其他太太平起平坐了。所以她尽情残暴,就像我们历史上的那些开国太祖,权力在手之后,个人崇拜,威权主义,掀起一浪一浪的运动,将蝼蚁般的众人碾压至死。曹七巧是可悲的。她一辈子也没明白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凭什么可以活下去的。她只不过是有了机会,进了姜家,她熬出了头,得了钱,当了家。她手下还有人能掌控,所以恰好也就满足了她的变态性格。说些不沾边的话,按照亚当·斯密的想法。生产力得以发展,是由于分工。也就是一个人能干点什么才有能够活下去的资本。可是在《金锁记》中出现的人物,能够进入分工领域的,可以说寥寥无几。他们手中可能有资源,可是这些资源并不会被充分利用。曹七巧显然是进入不了分工领域的,她毫无一技之长,所以她没什么依靠,她内心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独立而获得满足。
张爱玲除了要写一个封建时代被压抑的女性的变态,还写了一个很普遍的现象(至少我个人认为是如此),那就是一个中国父母对孩子的控制欲。
曹七巧对两个孩子,用的是两种不同的方式。
对长安,是强悍地,猛烈地。
比如给长安缠脚,比如长安因为她的缘故不去上学了七巧的反应,比如童世舫来了之后硬生生地拆散长安的姻缘。
看这里边,长安几乎没有自己决定过要去做什么。缠脚长安是被迫的,去上学也是因为七巧一时来了兴致,被拆散姻缘更是七巧早就打算的——因为七巧就没有打算让长安结婚,仅仅因为她认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再来看长白呢。七巧因为白哥儿是个男的,是软硬兼施,淫威并用。想必曹七巧的暴脾气长白在耳濡目染中早已领略了个遍。她的情绪化,她的暴躁,她的不知羞耻地不要脸,可以说,曹七巧是无下限的,但凡要点脸,就没人和她争论。更何况那是他母亲,她无下限不管用了,还可以拿生养的恩惠来说道。
那长白的婚事却不容耽搁。长白在外面赌钱,捧女戏子,七巧还没甚话说,后来渐渐跟着他三叔姜季泽逛起窑子来,七巧方才着了慌,手忙脚乱替他定亲,娶了一个袁家的小姐,小名芝寿。
你看,曹七巧也是不打算让长白和外人有接触的,因为一旦有了接触,就可能离她而去,七巧好不容易有可以控制的人,怎么能让他脱离自己的手掌心。可是男人总归是会长大的,即便多么压制,性欲依旧会战胜被责罚的危险,为了使其得到满足,长白开始逛窑子。儿子总归是要握在自己掌心里边来得要紧,在外面各种野,心可能就收不回来了。可是如果在家里娶个亲,怎么着也是逃不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的。
可是儿子不能太听儿媳的,万一俩人统一战线,吃亏的是自己。所以曹七巧不顾一切地毁了儿媳的名誉,外加各种羞辱。
来看看曹七巧对芝寿的各种评判。
先是评头论足:
长安在门口赶上了她,悄悄笑道:“皮色倒白净,就是嘴唇太厚了些。”七巧把手撑着门,拔下一只金挖耳来搔搔头,冷笑道:“还说呢!你新嫂子这两片嘴唇,切切倒有一大碟子!”
再是无中生有:
旁边一个太太便道:“说是嘴唇厚的人天性厚哇!”七巧哼了一声,将金挖耳指住了那太太,倒剔起一只眉毛,歪着嘴微微一笑道:“天性厚,并不是什么好话。当着姑娘们,我也不便多说——但愿咱们白哥儿这条命别送在她手里!”
然后是造谣生非:
七巧啐道:“你别瞧咱们新少奶奶老实呀——一见了白哥儿,她就得去上马桶!真的!你信不信?”
(这句话的隐含义可能是,芝寿一见了长白就脱裤子,想行房事。)
可以说,芝寿的形象愈发地难堪,低贱。长白又更多地畏惧母亲,新媳妇地位又这么低,想必长白也看不起她。
总之,曹七巧作为一个中国父母,成功地满足了自己的控制欲。
从曹七巧这个案例中,我们可以看出来,很多人是不配做父母的。
要做账需要找个会计,要编程需要找个程序员,要盖房需要找个工人。
可以做父母,是没有要求的。他们可以是为了钱杀人越货的人,也可以是街头讹人的老头老太太,还可以是一肚子糠满脸的脾气的骂人贪污官员。总之,你不知道这人间什么极品说不定某一时刻就留了种,造了人。孩子这件产品,没有生产者的局限,是个人都可以生,这被认为是人的权利。这生产者本就参差不齐,造出来的孩子也大部分成了次品。此外,你买个冰箱都得维修保养吧,放在合适的环境中吧。但是在中国似乎没孩子可以好好生存的环境,因为要讲等级,讲尊卑,讲孝顺,讲感恩,十八座大山从一开始就压在孩子身上,畸形成长,得到的也是畸形的心。而且父母的投资几乎就像无头苍蝇,毫无原则,大部分也得不到太大的收获。可是在他们看来,孩子的所有权是控制在他们手上的,不仅如此,使用权也时不时被他们拿出来要求孩子为他们做点什么。除此之外,孩子带来的收益也大部分归功于他们,最后呢,也最好收回投资。父母的手,伸向了孩子,还要伸向孩子的孩子。反反复复,从来就没能使人得到进步。
曹七巧只是这些父母当中的一个。许多父母,虽然没能像她那样毁了两个孩子的终生,顺便把儿媳也毁了,但是也差不多了。可怕得是,有很多孩子是自愿被父母掌控的,比如男孩,因为父母可以给钱娶亲,父母能够给买房,所以父母说什么也是要听的。女孩子呢,又总担心自己会吃亏,所以但凡做母亲的说点煽风点火的话,这心里的委屈也就发泄出来,总觉得自己的这个依靠真是不会倒。人生那么苦,需要好风景是常情,但是长不大就真是可笑了。于是一代一代,这样的父母不会断绝。
说来说去,《金锁记》来来回回,其实就写了一个人物,曹七巧。
张爱玲主要是想写她的人格变化,如何由一个稍微泼辣的市井女孩变成了一个深闺怨妇,如何从单纯无知走向了恶毒怨恨,如何一步步地毁了自己的人生接着毁了他人的人生。
其次,她还想写这个人物内心仅存的那点温暖,也就是对一个男人的爱,对往事的追忆。
接着顺便写了一种中国父母毁灭儿女的案列。
这里面,主要写的人格的变化,并不是什么出彩。比如同时期的《茉莉香片》里边的聂传庆,就要比曹七巧好很多。聂传庆生活环境的压抑,家庭、学校、内心,张爱玲是很精巧地写出来了。其次,聂传庆人格的变态,在最后一幕中,也给人惊心动魄的印象。
可是曹七巧病态的变化却是转变得太突然了,从头到尾,作者都没有提几笔。这显然不是留白,这是想让读者脑补。或许也可以说,可能对于当时的人来说,理解曹七巧是件容易的事儿,可是几十年后,可能曹七巧的经历已经不再具有共通性了。
所以曹七巧的性格变化是作者没有做好的,并且对于曹七巧所处环境的那种压抑,也写得浅尝辄止,仅仅是几场画面,曹七巧和其他人对戏又不是很微妙,我们很难琢磨曹七巧究竟是怎么活着的。
再有便是曹七巧和姜季泽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情,因为太迅速,戏份太少,很难进入读者的心里边去。我们可以说张爱玲写过白流苏和范柳原,王佳芝和易先生,顾曼桢和沈世钧,可是我们很少能想起曹七巧和姜季泽。
唯一可以说做得不错的,便是曹七巧作为母亲,毁了两个孩子的人生。但是比起张爱玲其他小说中父母的形象,只能是嚣张狠毒是有了,可是回味却是有些难。
三、意象
这里边出现的主要意象,便是月亮。
开头与结尾,都是月亮。
开头的月亮,从一开始,就点明了凄凉: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结尾的月亮,是无力的: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
曹七巧登场时的月亮,像是对她的一个象征,她的堕落,她人生的低谷,就像这月亮一样:
天就快亮了。那扁扁的下弦月,低一点,低一点,大一点,像赤金的脸盆,沉了下去。
长白打算不去上学时的月亮,显得是无助和病态的:
她接不上气来,歇了半晌,窗格子里,月亮从云里出来了。墨灰的天,几点疏星,模糊的缺月,像石印的图画,下面白云蒸腾,树顶上透出街灯淡淡的圆光。
七巧挑唆长白说行房之事时的月亮,是狰狞衔恨的:
隔着玻璃窗望出去,影影绰绰乌云里有个月亮,一搭黑,一搭白,像个戏剧化的狰狞的脸谱。一点,一点,月亮缓缓的从云里出来了,黑云底下透出一线炯炯的光,是面具底下的眼睛。天是无底洞的深青色。久已过了午夜了。
芝寿内心被婆婆折磨疯了的时候的月亮,像是回光返照:
今天晚上的月亮比哪一天都好,高高的一轮满月,万里无云,像是漆黑的天上一个白太阳。
月亮在《金锁记》中,充当了消极的代名词。像一个疯子,无力、脆弱、暴躁、凶狠、死亡。表面看起来很美,可实际上全都是被遮蔽的肮脏。
总体来说,《金锁记》在语言和意象方面,都做得很好。语言特色比之其他小说更具有新意,月亮这个意象的使用,也赋予了这个长久以来被无数名士使用的意象一种暗黑的色彩。
但是人物形象的塑造,就显得弱很多。
张爱玲的立意很高,想要描述的曹七巧是复杂丰富的,可能由于篇幅体裁的限制,并没有使这个人物立起来。但是张爱玲作为一个挖井型作家,要比那些挖坑型写手强很多了,她虽然挖的不是很深,但比起同时期写作的人来说,还是很不可思议。
我并不认为《金锁记》是40年代的张爱玲的巅峰之作,也不认为这是她写作生涯的巅峰之作。张爱玲的政治敏感,至少在《秧歌》、《赤地之恋》中有所体现,这是另一个层面的展示。包括后期的《色戒》、《小团圆》,比起40年代的作品,还是要更好的。
来一发张爱玲画的《金锁记》中的人物小象。
【曹七巧】
【姜季泽】
【长安】
【芝寿】
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玻璃窗上面,没来由开了小小的一朵霓虹灯的花──对过一家店面里反映过来的,绿心红瓣,是尼罗河祀神的莲花,又是法国王室的百合徽章……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