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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鬼的经典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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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鬼的经典语录



人和鬼的经典语句



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临危智勇奋,投命高节亮。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会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黄鹤翅垂同燕雀,青松心在任风霜。明日黄花过时物,岁寒松柏有节称。

愿君学长松,憤勿作桃李。高节人相重,虚心世所知。丈夫四方志,安可辞固穷。太阿之剑,犀角不足齿其锋;高山之松,霜霰不能渝其操。石可破不能夺其坚,丹可磨不能夺其色,兰可燔不能灭其馨,玉可碎不能改其白,金可销不能易其刚,水可于不能夺其湿,火可灭不能夺其热,人可穷不能夺其志。培蝼无松柏,薰莸不同器。宁与骐骥亢轭,不随驽马之迹,宁与黄鹄比翼,不与鸡鹜争食。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不泛泛若水中之凫,与被上下,偷全吾躯。宁可玉碎,不能瓦全。而今而后,庶几无愧。财贿不能动其心,爵禄不能移其志,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铁可折,玉可碎,海可枯,石可烂,不论穷达生死,直节贯殊途。仁者杀身成仁,君子有死无贰。宁以义死,不苟幸生。生而为英,死而为灵。临难忘身,见危致命。见义勇发,不计祸福。自古皆有死,义不污腥膻。烈士不妄死,所死在忠贞。

生亦人所欲,义亦人所欲,二者不可兼,舍生而取义。为社稷死则死,为社稷亡则亡。朝与仁义生,夕死复何求,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义死不避斧钺诛,义穷不受轩冕荣。宁为有闻而死去,不为无闻而生还。生而不淑,孰谓其寿?死而不朽,孰谓之夭。宁为短命全贞鬼,不作偷生失节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水深火热

渡鬼人

(完结)

1

在我六岁那年,师父亲手毒瞎了我的右眼。

我不知道师父用的什么法子,捣的什么药材,当他用白纱敷在我右眼上的时候,感觉不到一点痛楚,甚至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师父说,孩子啊,我对不起你,可是鬼眼百年一现,身为捉鬼人,师父不能埋没了你,愧对了老祖宗。

我当时还太小,看不懂师父浑浊的眼中悲戚的底色,我只是觉得,师父养我育我,只要是师父做的,肯定是对的,况且右眼虽然瞎了,但是外表丝毫看不出,甚至仿佛比左眼更为灵动有神。

后来,我阅尽西室古籍后。在架子上最里面那本积满了灰尘的残卷上,我看到上面说, 鬼眼者,百年一遇,阅天地,识众生,认鬼神,持此眼者,十九不得善终。

2

师父在我十三岁那年就离开了,走之前,只留给我一块古壁,告诫我,阅尽西室古籍,方可出山,但非迫不得已,莫动此壁。

师父没有跟我说什么荡尽不平,匡扶正义的空话,身为捉鬼人,接触的必然是阴浊诡谲之事,却也不需装做正大光明。

十六岁时,我阅尽古籍,走出了这片荒僻的山村,开始正式成为一名捉鬼人。

师父从未给我起名,我也从未想过名字这回事,直到出了山,我才发现,没有名字,实在是一件不方便的事。

出山的第二天,我就撞见了一个热心的少年,少年生的虎背熊腰,脸上却满是憨厚和未经人事的幼稚,他出现的时候,我正在一处溪边,想方设法地想生火过夜。

许是我从小在深山里不见天日,整日价又埋头于古籍之中,因而肤色有一丝病态的苍白,身体也照同龄人纤瘦孱弱了许多,因此那少年从我右后方一跃而出的时候,喊的是一声,姑娘,我来帮你!

我微微侧首,看清楚了少年的长相,少年也是一愣,搓了搓手,道,那个,兄弟,我来帮你生火。

我看了看他憨厚的表情,又看了看自己手中怎么也打不出火星的火刀火石,点了点头。

少年自称叫裴毓,不知怎的,我突然想到我已盲的右眼,想了想,说,我叫燕盲。

鬼眼,目盲,燕盲。我想,我蛮喜欢这个名字的。

3

裴毓说,他从小拜在普陀寺中,做了俗家弟子,如今也是十六岁,这次是第一次下山,奉师命去临安城的卫家除处理事情。

“燕兄弟,世道不太平啊,”裴毓一边把干树枝填进火里,一边搓着手唏嘘道。“卫家小姐宁儿,相传是临安府第一绝色,前几天,不知怎么,就突然发起疯来,家里丫鬟下人无数,竟没人看到小姐是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的。更奇的是,宁儿小姐发疯之后,她闺房中平日她那些最爱的珍宝玩意儿,也是一日一件地慢慢消失。不管卫家人怎么转移,怎么防范,东西,总是会不见,不多也不少,就是每日一件。”

我不发一言,静静地看了看他,裴毓裹了裹衣衫,把手伸到火上烤着,接着自顾自地说道,“家里老人们都说,这是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说到这里,裴毓突然抬起头,看了看我,说,“燕兄弟,你一个单薄少年,这深山野林的,跑出来干什么。”

我愣了一下,扯了扯嘴角,多年不见人,我不知道这个表情算不算叫做笑,但还是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和善一点,道,“裴兄说了,世道不易,只好进城讨讨生活。”

裴毓点点头,说,“也好,既然遇上了,就一起走一遭吧,山路难行,我们也能互相照顾一下。”

我无声地笑笑算是示意,裴毓又裹了裹衣衫,道,“快入冬了,这天气,还真的冷。”目光扫过我身上一层单衫,微露诧异,道,“想不到兄弟看起来单薄,竟然不惧此等阴寒。”

我一时语塞,只能默然地点点头,不置可否,少年却也不以为意,继续添枝暖手。

其实,身为捉鬼人,自然不惧阴寒,亦不惧黑暗,我生火,惧怕的只是黑下来的苍凉和孤单。

4

次日,天还未亮,我已醒了过来。

九月廿三,宜出行嫁娶,忌入宅安葬。

我将手中的黄历丢进包袱里,走到溪边,洗了把脸。

刚刚站起,我突然感到一股阴寒从我斜后侧急过而去,捉鬼人的敏锐直觉告诉我,有猎物了。

我闭上眼睛,轻轻地感知了一下,心头却有一丝疑惑,按理说,此时,阴气已开始渐弱,不应该遇到鬼才是。

我天生感知力强大,师父说,我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捉鬼人。少时,我已嗅到这股阴寒远去的方向。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捉鬼,但是我已经精确地把握到了情况。

拂晓阴寒的原因,是因为,这鬼,附了身,而被附身的人,就在这片林子附近。

睁开左眼,我扫了一眼不远处还在酣睡的裴毓,悄悄地转身而去。

阴气愈加强烈,而我心里,竟然渐渐有了一丝兴奋。

走了大概半柱香左右,透过一片竹林,我看到大概七八个江湖豪客,横倒七歪地躺在林中空地上酣睡,而其中,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瘦小汉子已经醒来,正在用抹布擦着什么东西。

几乎只看了一眼,我就断定这就是被鬼附身的那个人,阴气正源源地从他身上散出。

鬼附身,通常只有两个目的,小鬼图窃阳,大鬼望还魂。

包裹中的桃木剑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嗡声,我知道,它忍不住了。

捉鬼人,炼器,炼剑,炼符,以万鬼之灵气,修绝世之凶兵。

我轻轻将剑取出,这柄木剑是我自己削的,剑长不盈尺,仿佛小孩的玩具,却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诡异香气,剑身上刻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雕纹,是我从师父留下的古籍中拓下来的,正是这些雕纹,是这柄剑,有了灵气。

我正准备迈步出去。对面的瘦削汉子突然抬头,喝了一声,“什么人!滚出来!”

我被喝得陡然一惊,对面空地上的一群江湖豪客也全都惊醒了过来,各执兵器在手。

无奈之下,我只能缓缓挪步出来。

对面的豪客们看到从林子中出来的仅仅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单薄少年,也是一愣。一个虬髯汉子转头看向瘦削汉子,道,“大哥,这……”

那瘦削汉子盯着我手中的木剑,却仿佛看到了什么最可怕的物事一般,分明是被鬼迷了心窍,目光阴狠地道,“做了这小子!”

虬髯汉子迟疑地举刀,我望着清冷如月的刀锋,皱了皱眉,缓缓将左手伸进怀中。

钢刀将落未落之际,突然从林中,飞来一颗石子,不偏不倚撞在刀上,当的一声,回音颤颤地回荡在林中。接着,一个身影几番纵跃,落在我的身旁,一把将我拉在身后。

我略带无奈地看了一下一脸严肃的裴毓,不着痕迹地抽出左手,在衣襟的下摆蹭了蹭。

“燕兄弟,你怎么跑到这来了,还有,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裴毓侧头问我,眼睛却丝毫没离开对面的几个汉子,右手紧紧地握着一根约三尺长的降魔杵,看不出来是紧张还是兴奋。

我耸了耸肩膀,道,“对面擦铜壶的汉子,他撞了鬼。”

裴毓一愣,对面的汉子们已大笑了起来,执刀的虬髯汉子边笑边道,“小子,你说我们老大撞了鬼,我看你才是中了邪吧!”

裴毓却把目光放在了我手中的桃木剑上,惊呼,“兄弟,你是……捉鬼人?”

笑声陡止,我看着对面错愕的神情,微微点了点头。

5

沉默须臾。那被鬼附身的头子缓缓地道,“世上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出现过捉鬼人了,消失了这么多年,谁知道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是真是假,这两个小子在我们休憩之处鬼鬼祟祟,说不定不安什么好心,先拿下了再说。”

裴毓手中降魔杵一横,回头道,“兄弟,施本事吧,这人被妖邪附身,也是个可怜人,且救他一救,我保你不被干扰。”

我默默从怀中,抽出一张符纸,盖在木剑的雕纹上,不置可否。这人被鬼附身已久,早已剩一副空皮囊,捉鬼人只管捉鬼,不会救人,凡人死生皆有命,不扰阴阳之数,这是祖上的规矩。

刀光闪处,裴毓已与众人战成了一片,我默念符咒,手中木剑虚劈几圈,低喝一声,疾!将剑遥指那被鬼附身的汉子,霎时,灵符疾飞而出,在空中一化十,十化百,飘飘洒洒,如万千黄蝶。

交战诸人渐渐停了手,错愕地看着漫天的灵符渐渐围住了他们的头子。

那汉子表情骤然变得极为痛苦,我知道,万符阵正在剥离他体内的怨灵。

我静静地望着剑上的雕纹,有一层隐隐的红色渐渐汇聚,我知道,当整个雕纹汇聚完成,这鬼就算捉完了。

蓦地,我突然想起自己的右眼,师父口中的鬼眼。

虽然从盲了那天起,师父就叮嘱我不要过度使用鬼眼,但是,这毕竟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捉鬼,实在是好奇难忍。

迟疑了一会,我终于还是闭上了双眼,将食中两指,轻轻按在右太阳穴上,然后,睁开了右眼。

睁开鬼眼的一瞬,我仿佛听到轰的一声,像是神识中某个部分被轰然打开,数不清的白的,黄的,紫的,绿的,各色的光华在脑海中闪耀得云谲波诡,刺得我头痛欲裂。

然而只是一瞬间,所有的感观全然消失。一幅诡异的画面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树还是那些树,人还是那些人。

但是眼前却仿佛一片化不开的浓墨,黑得厚重而肃杀,偶有妖娆雾气氤氲在一片墨色之中,淡淡的莹白勾勒出那些树,那些人,那些花鸟虫鱼。

我知道,鬼眼,让我看到了万物之灵。

捉鬼人在寻鬼捉鬼之时,靠的是感知力去与恶鬼战斗,而鬼眼,给我了能直接看到怨灵的能力。

我转目望向被万符阵包围的怨灵,犯着黄光的灵符一道接一道地穿刺着,撕扯着怨灵虚无身体,莹白的雾气点点飞溅,我甚至听的到,仿佛利刃入肉的声音。

不知为何,我没有丝毫的成就感,反而感到有些反胃。

当最后一片灵符穿过怨灵之时,怨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蓦地回头,露出一张白的瘆人而又眉目分明的脸。

我一惊,横剑平胸,怨灵却露出了轻蔑的笑,血红的嘴唇轻动,然后,炸裂开来,化为点点红光,遁入木剑之中。

我垂下眼睑,默念符咒,右眼前光华流转,转瞬重归黑暗。

良久,我重新睁开双眼,左眼之前,晨光亮的有些炫目。须臾,画面再度清晰,裴毓和对面的汉子都静静地看着我,对面的瘦削汉子卧在地上,大汗淋漓,人事不省。

我轻轻瞟了一眼手中的桃木剑,雕纹上隐隐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红色,我知道,这只鬼,已经捉完了。捉鬼人炼灵剑,雕纹自木色起,渐转绯红,剑的灵性亦随之加深,捉鬼愈多,纹色愈深,剑灵愈强,至色如朱砂而至巅峰,继深则至黑,而生怨气。一个捉鬼人,一生只有一把本命剑,当剑转黑之日,便是放弃捉鬼之时,否则,必遭反噬。

我将剑包好,重新放入包裹之中,眼前,却一直浮现怨灵临被封印之前,那放肆而怨毒的笑容。

我知道,他说的是,鬼眼,必无善终。

6

我将包裹重新扎好缚在背上,然后轻轻揉了揉额头,不知是开了鬼眼还是心理作用,我感觉有些许晕眩。

裴毓走到我的身边,道,“兄弟,捉好了?”

我点点头,道,“走吧,这没咱们的事了。”

裴毓一愣,说,“那位兄台还没醒来?我们就这样不管了?”

对面的汉子也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道,“对,不能走,你说你帮咱老大除了附身的鬼,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怎么知道你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

我一时语塞,裴毓拉着我走到那豪客头子身边,道,“兄弟,救他一救吧。”

我摇摇头,道,“抽鬼离身本就是一件极耗精元之事,且等一等,三个时辰之内,他自然会醒来。”

说罢,我转身准备离去,许是刚才万符阵的气势镇住了众人,我就这样走开,倒也没人拦着。

裴毓从后面追了上来,与我并肩而行。道,“兄弟,你说他能醒来,是真的?”

我迟疑了一下,道,“是真的。”

裴毓长舒了一口气,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道,“兄弟,看不出来,还真有你的,捉鬼救人,是大功德啊!”

我微微侧目,淡淡地道,“这些人,不是强盗,就是山贼,难道裴兄看不出吗?”

裴毓收起了笑容,转过头看着我,道,“善恶终有公报,可是人,总是要救的啊。”

那一刻,少年眼中有难以言明的认真与执拗,我看了看他,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我没有骗他,那人三个时辰后,确实会醒来。我也没有告诉他,那人阳气被吸食已久,就算醒来,阳寿也不过少则三月,多不逾年。

他被鬼附身也好,我为他捉鬼也罢,这都是命数,我不想管,也管不了。

7

山路蜿蜒,遥遥地插进密林深处,不知指向何方。

裴毓说最近世道不太平,其实在我看来,这世道太平的紧。

下山这么多天,除了那天,我也仅仅捉到两只游魂而已。如今散鬼如此之少,难怪捉鬼人这一行当日趋式微。

裴毓似乎对我这个捉鬼人的身份很是好奇,从他知道我是捉鬼人那一刻起,他就变得异常聒噪。

“燕兄弟,你小小年纪是怎么成为捉鬼人的?”

“师父是捉鬼人,他收养了我。”

“那燕兄弟,你有没有捉过什么倾国倾城的女鬼?那些说书人讲的,狐妖和书生的故事是真的吗?”

“哦对了,兄弟,你会不会看相?会不会算命?你看我可有扬名天下,艳福齐天的潜质?

“燕兄弟,我的腰带刚刚被我顺手放到哪了?看到了没有?要么你用念力帮我感知一下?

“那个,燕兄弟,我放在包裹里的手纸用完了,你包袱里那叠黄纸,能不能给我用几张?”

“……”

对于裴毓的聒噪,我向来选择无视,不过,和他同行,确实让我轻松了很多,无论是生火,觅食,还是寻路,都不劳我费一丝心,出一丝力。有时候看着他忙上忙下,我心里也不由感到一丝淡淡的暖意。

所以,他跟我说,要我陪他去卫府,去看看那卫家到底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的时候,我几乎未加考虑,就答应了。

裴毓虽然平日里看似大条,可是每次提到救人济世,却是神情肃穆。宝相庄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是觉得这个时候,那个好似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粗豪少年,就像他普陀寺里的佛陀,悲天悯人。

可惜,我只是个捉鬼人,理会不得他的渡人之心。

8

十月初四,宜开光祭祀,忌动土行丧。

我站在临安府最繁华的街边,入眼是人流如织,远处楼阁飞檐翘角,连绵不绝,仿佛盖住了天穹一般。

裴毓递给我一个刚买的包子,自己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道,“吃吧,兄弟,这些天净吃干粮了。”

我轻轻咬了一口,包子很香,让我想到了小时候,师父为我备食的感觉。

裴毓走在前面,边吃边道,“先将就吃一口,等会,我们去找个住的地方,然后就去卫府看一看。”

行了约盏茶时间,裴毓带我走进一家小店,要了两间上房。

我的包裹里只有捉鬼的物事,并无他物,因此,我也没什么要收拾的,略略歇了会,就和裴毓上了路。

少时,卫府大门映入眼帘。

裴毓走上前去,简单说明了来意,守门的老仆只是微微看了裴毓一眼,却上下打量了我很久,许是看我苍白孱弱,不像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只是那眼神却甚是让人不舒服,仿佛诧异之余,又带着些许厌恶和一丝怯意。

裴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道,“老伯,这位燕兄弟是一名捉鬼人,专程来帮我的忙的。”那老仆闻言也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示意我们跟他进去。

卫府颇大,府苑自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偶有家仆侍女行色匆匆,晚秋的黄叶洒满整个庭院,景观颇为雅致。可是不知怎的,我从迈进卫府大门的一刻起,就隐隐地感觉有种甚是不适的感觉,心头有一丝莫名的烦恶和压抑。

跟着老仆进了正堂,少时,卫家老爷、夫人便走了进来。裴毓起身作揖,道,“普陀寺俗家弟子裴毓,见过卫老爷、卫夫人。”

卫老爷俯身还礼,道,“少侠不须多礼,不知裴少侠此番来我卫家,所谓何事?”

裴毓微感差异,道,“敝室师父听闻卫小姐不幸抱恙,举止颇有恍惚,卫家又屡遭奇贼,因此,特派在下前来相助处理此事。”

卫老爷闻言,与卫夫人对视了一眼,长揖道,“普陀寺大师古道热肠,卫某在此先行谢过,只是,不知少侠从何方听到这等消息,小女前几日是曾生病,但是如今早已痊愈,屡遭其贼之事更是子虚乌有,想必是他人的谣传。”

裴毓一愣,道,“卫老爷说,这是谣传?”

卫老爷说,“小女此刻安好无恙,不信,请少侠随我来。”

裴毓转头看我,目光中有询问之意,我轻轻点头,跟着卫老爷走出正堂。

卫老爷遥指西北一座阁楼,道,“少侠请看,小女安好无恙地坐在那里,只是深闺幼女,未敢让她抛头露面出来见客,礼数不周,还望少侠原宥。”

我顺着卫老爷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阁楼修的颇为雅致,看起来,是千金的闺房不假,阁楼窗前湘帘半卷,恍惚中有一袭白衣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体态有若蔽月之轻云,确是个妙龄少女无疑。

我和裴毓对视一眼,他眼中疑惑之意更甚,但还是抱拳行礼道,“既然卫小姐安然无恙,请恕在下多有叨扰,在下这就告辞。”

卫老爷也不留客,只是点点头,唤那老仆道,“黄叔,劳你送两位少侠出去。”

9

圃一出门,心头那丝淡淡的烦恶瞬间消失,我微舒一口气,跟上快步前行的裴毓。刚行出半条巷子,裴毓就转过头,道,“燕兄弟,你有没有觉得,卫家的表现,很不对头?”

我点点头,刚刚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看出来卫老爷在闪烁其词。

裴毓却锁紧眉头,道,“卫小姐发疯之事,是普陀寺行走在外的师兄亲口带回来的消息,绝不可能是谣言,兄弟,你说,这卫家,到底是在隐瞒什么?”

我捋了捋左边挡住视线的头发,淡淡地道,“我怎么知道他们在隐瞒什么,反正,这边没我们的事了,又何必管他。”

裴毓似是没听出我语调中的冷漠疏离之意,仍是紧紧地锁着眉头,道,“不行,我得去看看,这卫家行为如初反常,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我不置可否,裴毓却突然抬起头,问道,“对了,兄弟,你刚刚在卫家,可有感知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没…”话刚出口,我蓦地醒起,“不对,不是我没感知到奇怪的东西,而是,我在卫府,根本就感知不到任何东西。我的感知力,在卫府,被压制了!”

那股淡淡的烦恶和压抑,原来是因为我的感知力被压制了,不知道卫府设下了什么封印,我强大的念力,竟然被压抑的不足以往的十分之一。

裴毓听了我的话,眉头锁的更紧了,略一沉吟,他道,“兄弟,天色晚了,你先回住的地方,等我先去看看,回来再说。”

我点点头,裴毓将降魔杵紧紧缚在背上,转身而去。

住处离卫府很近,不多时,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将包裹解下来放在桌上,我直接躺在了床上。多日行走山林,我几乎都忘了躺在床上是什么感觉。

我两双手枕在头下,出神地望着破旧的窗棂。

能压制念力的符阵,连我都是第一次见到,裴毓说的对,这个卫家,绝对是在阴谋策划着什么。

隐隐地,我觉得,这次就算我再怎么不想管,恐怕,也会卷入这些纷争之中。

晚秋的天黑的很快,不多时,窗外已是蒙蒙夜色,我起身点起一根蜡烛,无聊地坐在桌边拨着烛心。

裴毓还没有回来,我不由得有点担心。虽然我知道他武功不错,但他毕竟和我一样,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

然而正当我为裴毓担心的时候,我突然感知到一丝异样。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往后一仰,连人带椅狠狠摔在地上,然后,来不及顾及背上的钝痛,我连忙向左滚了出去,连滚三圈,才扶着墙慢慢站起。

而在刚刚我背后的墙上和倒下的地板上,斜斜地钉着一排黑色的短箭。而一个全身黑衣的蒙面男子,此刻正斜靠着门,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毫不掩饰他玩味的眼神。

10

我望了望桌子上的包袱,离我约有七八尺远,无论如何也没法瞬间拿到,我忍着背上阵阵袭来的钝痛,将左手缓缓伸进怀中。

我不会武功,但身为捉鬼人,多少也有些保命的手段,可是我的东西几乎都在包袱里面,只有怀里这点碧磷粉,能否挡的住黑衣人,我内心实是殊无把握。

黑衣人依然抱肩斜靠在门上,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我依然能读出他眼里那丝玩味和不屑,好像捕猎的猛兽不急着抓住战利品,而是要戏耍一番。

我将怀中的碧磷粉一洒而出,默念一声,疾!

碧磷粉骤然在空中燃烧起来,点点碧火透着森森鬼气,汇成一条碧绿的毒蛇,向黑衣人直飞而去。

黑衣人眼中不屑之意更甚,嗤笑道,“这点鬼蜮伎俩,也想拦住人?”衣袖连拂,瞬间将磷火碧蛇拍散。

然而,当磷火碧蛇四散开来时,万千星火突然炸开,变成阵阵碧色烟雾,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而此刻,我在碧眼之后,双目微阖,双手瞬间结成一个复杂的印结,然后,将右手食中两指按在太阳穴上,睁开了右眼。

碧磷火对付普通人颇有成效,然而对方一眼就看出我是凭感知力而不是武功躲开的暗器,说明对方明显也是一名捉鬼人,我根本就没指望碧磷火能挡的住他。

而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就是争取时间,然后,

开鬼眼!

碧烟中,一柄漆黑的短剑破烟而出,直指我的咽喉。

然而,当短剑刺入我身前三寸的范围之时,突然从剑尖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进而化为飞灰。

鬼眼凝聚天下第一凶戾之气,不仅能看到万物之灵,更能吞噬万物之灵。

当啷。只剩剑柄的断剑坠地,碧烟渐渐散去,我静静地看着瞳孔骤然收缩的黑衣人,半晌

黑衣人略带苦涩地道,“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鬼眼现世,难怪他们说你不一般,要我来杀你。”

我淡淡地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黑衣人又发出了一声嗤笑,听不出是苦笑还是嘲笑,但是声音却依然张扬。

“你以为,有鬼眼,就可以纵横天下了么?哈哈,小子,你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哈哈哈哈。”

笑声中,一朵碧火从黑衣人的心口处骤然爆发,眨眼之间,已经燃遍了全身。

而我,只是默默地看着黑衣人的尸体燃烧殆尽。

刺杀不成,引心火自焚,很好的保密方式。可惜,通过鬼眼,我早已看出了他的本来身份。

看来,卫家的管家,从明天开始,应该就不是那个黄叔了吧。

11

关了鬼眼之后,我躺在床上,歇了接近半柱香的时间,那种透支的感觉才消失殆尽。

裴毓还没有回来,但我知道已经不能等下去了。卫府已经发现了我们在这里,再等下去,无异于坐以待毙。

我将包裹背在身上,吹熄了烛火,悄悄走了出去。

卫府很近,少时,我已经走到了卫府门口。

身为捉鬼人,我夜视能力很强,远远地望见两个家丁站在正门口,看起来戒备森严,我一时倒也不知道怎么混进去。

略踌躇了一下,我绕到了府墙另一侧。

卫府府墙很高,正在我思索怎么爬上去的时候,突然从里面翻出来一个人。

我吓了一跳,转头去看,发现却是裴毓。

裴毓也吓了一跳,奔过来道,“兄弟,你怎么来了?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

我将刚刚的事情简单地和裴毓说了一下,只不过没有跟他详细解释鬼眼的事,只说那个黄叔也是一名捉鬼人,恰好被我克制。

饶是如此,裴毓也是吃了一惊,道,“兄弟,你没事吧?”

我心头不由得一暖,点点头,道,“没事,只不过,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恐怕他们已经盯上我们了。”

裴毓却摇摇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不,我们要进去,我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我拗不过他,只能点头。裴毓将手臂架在我的肋下,在墙上连蹬两步,带着我轻轻巧巧地翻了进去。

一进卫府,压抑感再次席卷而来,并且因为刻意注意而显得更加明显,我尝试着感知了一下

我之前本来刻意之下,能感知近到方圆二里,而此刻竟然感知不到甚至三丈。

我皱了皱眉,双手在胸前呈火焰飞腾之势,结好印之后,总算烦恶压抑之感稍减,但依然感知不出半里以上。

然而随着一步一步深入卫府,我心中诧异之感越来越盛,我这一路感知到的每一个人,无论是丫鬟还是家丁,他们的灵魂力,都异样的强大。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了我的脑中,难道,卫府每一个人,都是一名捉鬼人!

这个想法太过可怕,圃一出现便被我压了下去,身边的裴毓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异样,脚步略缓,转过头,以示询问。

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裴毓继续引路,约行了盏茶时间,方才停步。

我举目四望,发现我们此刻就藏在正厅前一丛灌木之中,裴毓低声道,“卫府太大,我转了这许多时间方才略微走熟,兄弟,你可知道这是哪里?”

我点点头,裴毓又道,“那,你可发现,这里有什么异样?”

我转头环视了一下,感觉景观似乎和白天略有不同,但哪里不一样,一时却又说不上来,只能摇摇头,望向裴毓。

裴毓看了看我,伸出右手,遥遥指了下西北角。

我顺着他的指向望去,骤然发现,白天卫小姐闺房的阁楼,竟然凭空消失了,仅有浓浓雾气萦绕,幻影重重。

12

我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感知力源源不断地扩散不去。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花草树木,万事万物的影象均一一浮现在脑海之中,可是西北侧却始终是浓重的化不开的浓雾。

良久,我才终于感知到了些许的异样。

我将自己感知到的方位告诉了裴毓,然后,我们悄悄地潜了进去。

浓雾之前似有结界相隔,我们走了几圈始终在雾外晃来晃去,我依靠着自己的感知带着裴毓慢慢摸索,晃了许久,才确定了所站的方位与感知到的地方大体无差,想必这里就是结界的入口。

老实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碰到真正的结界,虽然在师父留下的古籍之中载有精妙的布置和破解结界的法则,但是第一次就面对这么强大的结界,能否打开,我心里也是无甚把握。

我从包袱中抽出一张灵符,写下繁复的古语,开始默念符咒。灵符随着我的吟诵开始在半空中飘忽不定,然而当我一遍符咒念完,灵符依然毫无反应。

我略略感到心慌,赶快趁着灵符未落,集中精神再次吟诵,然而反复几次之后,灵符依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良久,我叹了口气,道,“裴兄,我实在,打不开这里的结界。”

裴毓见我神色失落,也只是点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没关系,我们再想办法。”

正当我们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这个结界的入口,恰好完完全全地背对着阁楼本来正门的方向。

不仅是入口,结界浓雾的形状,前后,方位……

似有所悟,我赶忙拉着裴毓回头,再次集中精神,重新抽写灵符,然后,倒着念了一遍破界符咒。

随着我默默的吟诵,灵符飘忽的轨迹终于渐渐稳定下来,最终,稳稳悬浮在半空中某一位置。

我长舒了一口气,将左手,轻轻地按了上去。

霎时,白光大炽,须臾之间日换星移,等眼前重新清楚的时候,我们已经置身阁楼之中。

裴毓高兴地用力锤了我一下,如果不是身处险境,估计就要抱着我大笑起来了。

然而,我来不及理会裴毓的兴奋,捉鬼人的敏锐感知让我瞬间感觉到一丝强大而阴寒的杀气。

“小心!”我用力将裴毓扑到一边。

咔嚓。身后桌椅碎了一地,同时黑暗之中一晃而过几束白影,似衣袂飘飘,又似三尺白绫。

“怎么,终于忍不住,要来炼化我了吗?”

好似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一如雪峰之中,铺天盖地的碎琼乱玉。

13

裴毓一把将我拉过来护在身后,抽出降魔杵,严阵以待。

扑,一声轻响,房厅之中,一支红烛骤然亮起。

接着,一支支红烛接连亮起,呈弧形散开,一共亮起了十七支,将整个房厅,照的有如白昼一般。

灯火阑珊之中,一个女子泠然独立,似雪白衣被摇曳的烛火映得好似薄雾轻烟,又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亦真亦幻。烛影跳动中面容似乎看不真切,却清晰可见一双清如寒泉的凤目,凄婉冷艳到了极处。

连时光都好似因女子的出现而被冰封了起来,仿佛过了很久,裴毓才试探性地道,“姑娘可是卫宁儿小姐?果然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那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人,”我踏上一步,从裴毓身后走出来,无视他的诧异,迎着女子清冷的目光,淡淡地道,“百转千劫,以成魑魅,姑娘,成为魅,吃了不少苦吧?”

人死之后,魂化为鬼,大部分鬼在阳世游荡三十六天即入黄泉,重堕轮回,少部分怨念极强,不入轮回,游荡人间吸食阳气,弱小的是为游魂,强大的是为怨灵。而极少数最强大的怨灵

经百转千劫,修成实体,除强大异术和不老之身外,几与凡人无异,男子是为魑,女子是为魅。

而眼前的女子,就是魅。

我将桃木剑从包裹中抽出,横剑平胸,左手执了一大把灵符。魅的强大,远非一般怨灵可比,此番凶险,甚至比被那个黄叔刺杀还尤有过之。

“你们不是这里的捉鬼人?”

白衣女子突然开口,声音清冷有如一泓清泉。

我一愣,下意识地点点头。

白衣女子秀眉微蹙,似在思索着什么。但下一刻,如雪衣袖却突然挥出,挟着无尽的寒气直逼而来。

14

白衣女子骤然发难,我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忙祭起一张灵符,右手木剑连挥,灵符在身前放大,凝成一道壁垒。

然而,灵符在与衣袖相触的一瞬间骤然结冰,进而破碎四散,我吃了一惊,连忙拉着裴毓后退,一边左手连扔,接连布下灵符壁垒。可是,衣袖却毫无受阻之意,摧古拉朽一般冲破壁垒而来。

眼见壁垒无用,我略感焦急,再度祭起几张灵符,木剑遥指白衣女子,布起万符阵,千万灵符直奔白衣女子,转守为攻。

这其实是一招以命搏命的打法,可是白衣女子突然攻击,而且出招凌厉,我仓促之间,实在没法应对。

如雪衣袖瞬间收回,在半空中翻飞如翩翩凤蝶,瞬间裹住万道灵符。

我略舒了一口气,然而还来不及思考下一步,我突然发现,红烛之中,白衣女子不知何时竟已消失。

我急忙集中自己的感知力,拉住裴毓向左连跳,堪堪避过一击,狼狈之极。

烛影摇曳中,袅袅白衣偶尔惊鸿一现,飘飘然有如凌波仙子,然而,这绰约倩影对于我和裴毓来说却有如催命阎罗,只要躲的晚了一分,便是命丧黄泉。

连翻窜避之下,我和裴毓已被逼到墙角,再也无处可退,而白衣女子依然身形飘忽,攻势不减。

我急道,“裴兄!替我挡一下!”

裴毓一跃向前,将降魔杵舞成一道金光。须臾之间,只听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我将桃木剑抛至空中,帮裴毓略挡寒气。然后迅速结印,右手食中两指按住太阳穴,打开鬼眼。然后赶忙将裴毓拉至身后。

只这么一小会,降魔杵上已结了一层薄冰。

鬼眼之下,白衣女子瞬间显形,而正当我准备全力相博之时,如雪衣袖突然停在了我面前,然后,瞬间收回,只留下一丝淡淡寒气,仿佛还隐隐带着些许幽香。

“鬼眼,果然是你。”清冷的声音再次想起。

我一愣,道,“你认识我?”

白衣女子不言,右袖突挥而出。

咔嚓,右侧墙壁骤碎,露出一方空间,一个奄奄一息的老者,静卧其中。

而我的目光,落到老者身上,却仿佛被钉住了一样。再也移动不开。

“师父!”我重重跪在地上。

15

“好孩子,快起来,”师父用干瘦的手臂撑着地面缓缓坐了起来,“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师父皱纹密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慰藉的笑容。

我站起来,鼻子一酸,险些落泪,当年养我育我,传我异术的师父如今变成了这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苟延残喘于墙内密室,让我如何不心酸。

我默默地走过去,坐在师父身边,师父干枯的手掌轻轻放在了我的手背上,道。“孩子,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有很多事情想问,不过现在,你首先要做的,是带宁儿逃出这里,后面,我自会向你一一说明。”

我侧首看了一眼悄立一旁的白衣女子,只见她疏疏冷冷地站在那边,面容淡漠如水,仿佛谈论的事情,根本与她毫无关系。我略一迟疑,道,“她就是卫宁儿小姐?可是,她是一只魅啊。”

师父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宁儿和其他的魅并不一样,总之,先离开这里再说。”

我点点头,不再过问,不论何时,我相信师父必然不会害我。

我轻轻将师父负在背上,裴毓见状,连忙过来,想帮我背着师父,我摆摆手以示拒绝,师父有养我育我之恩,此刻背负师父,有若反哺,岂能由他人代劳。

我将目光投向宁儿,宁儿依然不发一言,只是略略点头,就转身走在前面。我紧跟上去,裴毓护在我的身后,将我和师父护在中间。

行至正厅,我认出这是刚刚和裴毓撞进来的地方,即外面那层薄雾结界的入口。

我刚想出声提醒,却见宁儿素手一挥,楼外浓雾瞬间散出一条通道来,原来这结界,竟是她布下的。

宁儿直接走入浓雾之中,我和裴毓随后跟上。走了大概三四步,但觉眼前一花,我们已身在阁楼之外。而回头望去,身后依然是浓浓的雾气,仿佛化不开一般,无际无涯。

我默默地跟在宁儿身后,宁儿走的并不快,可是我毕竟背上负了一人,卫府又大的出奇,行了约半柱香的时间,我额头已微微见汗,渐渐地竟有些跟不上了,浓浓夜色中,唯见前方衣袂胜雪,青丝如瀑。

裴毓快走几步,与我并肩,道,“兄弟,可还撑的住?”

我抬头看了看天,夜色已深,我喘了口气,道,“无妨,此地凶险,还是尽快带着她离去吧。”

前方身影似乎微微一窒,脚步依然未停,却渐渐慢了下来,裴毓看看前方,又看了看我,道,“如果实在累了,就歇一歇,不要硬撑。”

我点点头,继续前行。然而刚刚行出几步,我突然感知到几束强大的气息向我们而来。

“不好!”我低喝一声,几乎于此同时,白衣倩影翩若惊鸿,纵跃到我和裴毓身前,衣袖连挥,飘飘衣袂之下,数张灵符迅速结冰,进而,碎落满地。

“月黑风高,跑到人家府上偷小姐,裴少侠,这就是你普陀寺的作风吗?”

刺耳的声音远远传来,同时,四周骤然火把四起,将我们四人,牢牢围在了当地。

16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前前后后共有三十余人,而且,出人意料的是,其中竟一大半是执着灵符或者桃木剑的。

也就是说,所谓消失了十余年的捉鬼人,今夜这一晚上,在卫府同时出现了近二十个。

我微微皱了皱眉,裴毓的脸色也很难看,只有宁儿依然疏疏冷冷,只是隐隐地将我们几个护在身后。跳动的火光在她纤秀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却丝毫看不出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少时,人群分开一条通道,卫老爷缓缓走出,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淡然的微笑,只是,此情此景之下,这丝微笑却显得有些诡异。

卫老爷的目光在我们身上一扫而过,然后便对着宁儿笑道,“女儿啊女儿,这么晚了,怎么突然偷偷想溜出去了呢?想要去哪游山玩水,明天为父再带你去嘛。来,快跟为父回家。

神态甚是和蔼慈祥,如果不知道内情的话,还真以为这是一个慈父想要开导爱女。

然而卫府如此诡异,宁儿小姐又是只魅,任谁都能看出这卫老爷,绝非善类。

卫老爷踏步向前,伸出右手,而宁儿竟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秀眉微蹙,透着一丝厌恶,而似乎又隐隐有一丝恐惧。

卫老爷脸上阴霾一闪而过,转过头,对我说,“这位那个,哦,燕公子是吧,你是捉鬼人吧,想不到如今世上,竟然还有散在江湖的捉鬼人。听我一句劝,如果你不管我卫家的家事,再把你背上那老头给我,我保你有大好处,你想捉鬼扬名也好,你想练符练剑也罢,我都可以满足你,怎么样?”

我看了看身旁的宁儿,又看了看背上的师傅。淡淡地道,“卫老爷,事到如今,你也不用对我示好了,这两个人,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你这样带走的,我知道你们都是捉鬼人,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吧。”

卫老爷似是惋惜地摇了摇头,道,“哎,年轻人,做事总是不考虑后果,最终还不是要害了自己。”然后,右手一挥。众多家丁各执兵器,瞬间围了上来。

裴毓一步窜上前去,与众家丁战在了一起,而宁儿则护着我和师父且战且退。

尽管裴毓武功颇高,但对面也不乏武功高强之人,此时将裴毓团团围住,已是战成了一团

而宁儿虽然身怀无上异术,一时无虞,却也被大批捉鬼人围攻,暂时无法脱身,很快,我们就渐渐被逼入了死角。

我心里甚是焦急,可是我背负着师父,根本没法施符做法,正当我一筹莫展之时,师父突然在我耳边低声道,“孩子,可还记得我给你的那块古壁,是否有带在身边。”

我一愣,道,“就在我的包袱里。”

师父点点头,道,“嗯,孩子,放我下来吧。”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把师父放了下来,扶他坐好。然后,从包袱里拿出来了三年前,他留给我的那块古壁。

古壁呈圆形,中间还有一个园洞,玉质看起来并不算上佳,倒更像是一块硕大的石制铜钱一般。师父颤颤巍巍地伸出干枯的手轻轻将古壁的表面积年的尘土拂拭干净,叹了口气,道

“孩子,你过来。”

凑的近了,才发现,拂去尘土之后,古壁上面刻着玄异的雕画。一面看起来似乎绘着祥云远山,另一面看起来却像绘着恶鬼悬崖。

师父道,“孩子,我捉鬼的本事,你早已全都学会,然而这块穿灵古壁,我却始终没有告诉你怎么用,因为,我本是希望你还是不要用到它才好,但是此刻,哎。”

再次叹了口气,师父突然突然将衣袖轻轻盖在古壁上,然后,提高了声音。对着对面喊到

“卫亦冥,如果我告诉你,逆轮古籍的下册在什么地方,你能否放了宁儿和这几位少年离开。”

我吃了一惊,逆轮古籍正是师父留在西室的古籍中最神秘的一本,然而这是一本禁术之书,师父从不让我参阅,相传,其中记载的禁术,足以逆轮回,转生死。

“停手。”卫老爷的声音从人后传来,所有人瞬间停手,退了回去,裴毓和宁儿也退到到我的身旁,裴毓微微有些气喘,右手依然紧紧握着降魔杵,脸上有星星几点血迹,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敌人的。而宁儿依然白衣如雪,甚至看不出来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斗。

17

卫老爷的眼神扫过地上躺着的几个人,神色不再像之前那样从容,而是微微有些阴鸷。

少时,卫老爷开口道,“程师兄,只要你给我逆轮古籍,这两个少年我自然可以放回去,但是宁儿是我女儿,怎么能随便让他人带走。”

师父摇了摇头,道,“卫亦冥,你也不用再假惺惺了,你我都知道,你要宁儿留下来,根本就不是因为她是你女儿。”

卫老爷冷笑了一声,道,“既然你不同意,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杀了你们,我去西山翻个底朝天,难道还能找不到不成?”

师父叹了口气,略略沉吟了一下,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道,“好吧,你过来,我说与你听。”

我和裴毓闻言均是一惊,不由得看了一眼身边的宁儿。裴毓几乎就忍不住要说话。我拉了裴毓一下,示意他别发问。

卫老爷也是一愣,将信将疑地走了过来。我再也忍不住,向前一步,紧扣住一叠灵符,师父却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示意我们退后。

我迟疑地退了两步,师父回头,示意我们继续后退,我又退出几步,离师父已经颇远,突然,我对师父要做的事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连忙停下后退的脚步,准备冲上前去。

而就在卫老爷走到离师父只有三步的时候。师父突然一口鲜血喷出,喷在古壁之上。然后,手中古壁突然精光大炽。进而,一束血红强光光直奔卫老爷而去。

“穿灵古壁!”卫老爷面色大变,脚下瞬间停住,极速后退。手中一件不知是什么的法器疾挥,想拼命躲开那道强光。

而我则瞬间如遭雷击,差点惊呼了出来。

师父刚刚那一口血,是本命精血啊!在这种有如风中残烛的状态下,这一口精血,足以要了师父的命!

而师父在手中古壁发出这道精光之后,竟然又喷了一口精血在另一面,然后,将古壁抛给了我们,而古壁的另一面则发出一道白光,直奔我们三个而来。

“师父!”我大喊了一声,想冲出去抱他回来,可是,我只是隐隐听到师父好像说了声,可惜了。然后,就看到师父在我的视线中,缓缓地倒了下去,稀疏的白发飞舞,苍老的脸上,却似有微笑暗浮。

我看着师父在我面前倒下,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双腿竟再迈不出一步,而恍惚中,我似乎看到卫老爷手中的法器也发出了一道凌烈的强光,直奔我而来,似乎听到身后有人在惊呼,似乎感到身后有人飞驰而来,而下一刻,一前一后两道强光同时到达,我眼前一黑,就此不省人事,只是恍惚中,仿佛身畔似有香风微凉。

18

我醒过来的时候,窗外阳光正好,斑驳的影子洒在床前,温暖而朦胧。

我缓缓眨了眨眼,眼前图像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茅草搭成的简陋的屋顶,虽然简陋,却不知为何,让人感到祥和而心安。

我费力地转了转头,屋子很小,也几乎没有什么摆设,简易的桌上,我的包袱安静的放着,宁儿一袭白衣坐在桌前背对着我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裴毓则在一边以手支颐,似在假寐。

我用手撑了撑床板,想挣扎着坐起,可是这一动,突然感觉胸口一阵钻心的刺痛,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裴毓瞬间睁开眼睛,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欣喜,而宁儿也起身回头,目光有若一泓秋水,落在我的脸上。

裴毓一步冲过来,坐在床边,握住我的手,道,“兄弟,你醒了?先别起来。”

我重新躺下,看着一脸关切的裴毓,良久,缓缓地道,“我师父他……是不是……?”

裴毓低下了头,神色戚戚,道,“兄弟,节哀顺变。”

我闭上双眼,可是,泪水还是冲破了我的眼睑,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答案,从师父祭出那一口精血的时候,我就知道,可是当真正得到了确认的时候,我还是感到心痛如割。

而当我用力忍耐,想哭的不那么难看的时候,一只手帕被塞进了我的手中,手帕的布料很是舒服,软软滑滑,仿佛还带着些许温暖,但无意间触及的指尖却是纤细冰凉。

我睁开眼睛,泪眼模糊中,看到宁儿也站在了我的身旁,眉尖轻蹙,似有担忧之色,却不发一言。

我将手帕盖在脸上,含糊不清地道,“我昏迷……几天了?”

“算上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裴毓道,“兄弟,人死不能复生,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裴毓的声音甚是沉重,仿佛已经完全不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豪情万丈的少年。

我依然未将手帕取下,只是低声道,“裴兄,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裴毓道,“兄弟,你昏迷了这么多天,至少先吃点东西。”

“我说了你们先出去!”

我突然大吼了一声,声音大的甚至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整个屋子仿佛都安静了下来,良久,我才低声道,“抱歉,裴兄,我不是有意向你们发脾气,我此刻……实在是心如乱麻,请你们不要见怪。”

我看不到裴毓的表情,只是听他叹了口气,道,“兄弟,节哀,你的身体要紧,我出去弄点吃的,如果需要了,及时叫我就好。”

我感到他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就听到了关门声和脚步渐渐远去的声音。而我则再也忍不住,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19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当我感觉再也流不出眼泪的时候,我将湿透了的手帕轻轻拿了下来。

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宁儿纤秀的面庞,依然是眉峰微蹙,目澄如水,神色隐隐略带一丝担忧。

我心里一动,但还是略冷漠地道,“我不是叫你出去吗,怎么还在这里?”

宁儿默然不语,只是塞给我另一块手帕,而将我手中湿透了的那块,不着痕迹地拿了去。

这次,我仔细地看了手中的手帕,布帛甚好,上面秀着一枝寒梅初绽,甚是灵动逼真,仿佛直要将花瓣开出这一方素娟一般。

我看着这精致的手帕,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拿它擦脸,只是我知道我脸上此刻一定甚为难看,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用它细细地擦了一番。

宁儿静静地看着我,依然不发一言,待我擦好了脸,再次极自然地将手帕从我手中接过,然后将两只手帕放入床边的盆中,轻轻洗了洗,拧干,晾在床前。

我默默地看着宁儿做完了这一切,心里微微一暖,而下一刻,我突然省起,宁儿并不是人,而是只魅,师父也是因为她,才不幸丧生。想到这里,我虽然明知这并不是宁儿的错,可是却瞬间对眼前的清丽女子横生了一丝怨气。

宁儿擦干了手,重新坐在了床边。而我则微微低下了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气氛静得有些微妙,良久,宁儿竟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心头一震,不敢抬头与她对视,只是静静看着晾在床前的寒梅手帕。却听她轻轻开口,声音清冷,如鸣佩环。

“燕盲,程师父的事,我很抱歉,可是,他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而你只有养好了自己,才能为他报仇,才能完成他想要做的事,不是吗?”

我心头微微一震,从我见到宁儿起,她就始终清冷有若空谷幽兰,言语也向来不带一丝情感,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叹气,听到她低声相劝,软语温言。

我心里微微一动,再硬不下心来,抬起头,道,“你说,师父想要我完成他想做的事,那是什么?”

宁儿却摇了摇头,道,“等你伤好了。我自然会让你知道,只是你重伤在前,急恸在后,现在不是一个好的告诉你的时机,还是安心调养吧。”

我听到宁儿如此回答,忽觉心头更是烦闷,闭上眼睛,淡淡地道,“我累了,想睡了,宁儿小姐,请你出去吧,多谢你的手帕。”

宁儿却也不反驳,好像只是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去,隐约听见衣裙飘飘,似乎带出了一丝淡淡的幽香。

20

咯吱。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起头,就看到了浑身几乎被汗湿透了的裴毓。裴毓将降魔杵放在桌子上,走到水盆边洗了把脸。然后坐到了我的身边。

这些天,裴毓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整天除了出去找食物的时候,都是在院子里,发了疯一样地练他的杵法,往往一练就是几个时辰。

我知道,他是想变得更强,才能陪我去和卫府那群人对抗。

我将手边的毛巾递给裴毓,裴毓擦了把脸,笑道,“兄弟,今天感觉怎么样,好点了没?”

我将手中的穿灵古壁放到一边,道,“还那样吧,胸口那股阴气,始终驱不出去。”

裴毓眼神落在桌上我未动的粥菜上,叹了口气,道,“你老是这样不吃东西,哪有力气驱阴气。”

我摇摇头,道,“我吃不下。”

裴毓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气氛沉默的有点尴尬,我一时有点恍惚,突然有点怀念从前那个聒噪的少年。

我们就这样无声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裴毓突然拿起了我身边的穿灵古壁,看了看,道,“兄弟,看懂这东西是怎么回事了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只知道,这东西,要用本命精血来驱动,因此大耗元气,效果应该是可以让人瞬间传送到某个地方,师父用祥云这一面,将我们传送到了这里,而用恶鬼这一面,想对付卫老爷,我现在想不通的,就是这一面,究竟会连通到哪一个区域。”

裴毓点点头,道,“嗯,实在想不通,就别费心神去想了,反正我们也不见得用它,安心养伤要紧。”

我将手盖在古壁上,轻轻拂过古璧表面,指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古壁上繁复的纹路。沉默了一会,我低落地道,“我知道,我们可能不太会用到这东西,可是这东西,是我身边唯一一件师父留给我的东西了,我不弄懂,我心不甘。”

裴毓拍了拍我的肩膀,却不说话,或者,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裴毓才起身道,“兄弟,不早了,你有伤,早点休息吧。”

我点点头,裴毓起身离去,走到门口之时,突然回身道,“宁儿姑娘煮粥是很用心的,兄弟,就算看在她的份上,多少吃一点吧。”

我一时错愕,点了点头。裴毓轻轻笑了一下,关门而去。

21

我在这间草屋一躺,就是十余天。

卫老爷那不知是什么的法器甚是霸道,饶是我在师父留下的古籍中学尽各式异术,也足足搞了这十余天,才将阴气驱个十之七八。

裴毓依然除了每天过来看看我的伤势,其他的时间都是在拼了命一样的练武,而宁儿,大部分时候,都是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儿的确和那些古籍中记载的魅很不一样,魅者,媚也,那些有记载的魅,无不是桃夭柳媚,令男子望而失魂。可是宁儿虽然仙姿玉貌,却永远是一副疏疏冷冷的样子,仿佛万事万物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有时候想到宁儿清冷疏离的眼神,我偶尔竟会突然有些莫名的心疼。但师父不幸遇难毕竟是因为宁儿,尽管我一再告诉自己不是她的错,却依然难免心存芥蒂。

夜微凉,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开始整理床褥,准备休息。

而这时,木门突然被轻轻推开,却是宁儿手捧半根红烛,走了进来。

我心头略略诧异,只听宁儿轻声道,“燕盲,我能在这,坐一会吗?”

我略一踌躇,还是硬下心肠,淡淡地道,“宁儿姑娘,天色已晚,我要休息了,你请回吧。”

宁儿眉心微微一蹙,却不回头,而是径自走来,似是无意地看了一眼我吃过的粥,便坐在了桌前,看我整理床铺。

我被她看的有些不自然,随手折了几下,便半坐了进去,转过头。只见宁儿侧身对着我,依然是一袭白衣如雪,冰肌玉肤,未施粉黛,如瀑青丝被一截短短红绳浅浅绾起,隐隐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白的几与衣衫相溶。

我看的心头微跳,低下头,不敢再看,宁儿却不再看我,只是静静地看着跳动的烛光。

良久,宁儿突然轻声笑了,我惊愕地抬起头,却见宁儿脸上,竟微有自哀之色。

我看着宁儿长长的睫毛微微出神,耳畔却听到宁儿轻轻地道,“燕盲,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宁儿声音很低,却泠然如玉,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我一时错愕,竟不知道说什么。

宁儿见我不答,再次轻轻一笑,似是自嘲地道,“因为,我是一只魅吗?”

我低下头,看着宁儿纤腰之上浅浅的流苏,道,“不,宁儿小姐,我知道,你和其他的魅,不一样。”

宁儿放在膝上的纤手骤然抓紧,道,“燕盲,你真的觉得,我和其他的魅不一样吗?”

我轻轻点点头,道,“你不像那些千年的妖艳鬼魅,而更像一个伤了心的凡世女孩。”

宁儿整个身子似乎微微一震,可是我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

良久,宁儿缓缓转身,我听得宁儿声音似是微颤,道,“燕盲,那你,可愿意听听,我是怎么变成魅的吗?”

我抬起头,与宁儿目光相接,却见宁儿翦水双瞳之中,竟仿佛有泪光莹然。

我心头大震,相识多日,除了那天对我略加劝慰,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冷漠疏离的宁儿流露出如此的情绪。仿佛一瞬间,我心里所有芥蒂和怨气骤然烟消云散,只剩那丝淡淡的心酸。

“嗯。”迎着如水的目光,我轻轻点头。

22

烛火摇曳。

宁儿微微沉默,不知是在调整情绪,还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我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清冷少女,略略有些心潮起伏,我知道,接下来的故事,必然比我从小听过的任何一个童谣,都要悲惨,也都要离奇。

良久,宁儿才伸手轻轻捋了一下额前的发,缓缓开口。

“其实,卫老爷,确实是我的父亲,正常来算,我今年刚满十七岁。”

“卫老爷虽然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是现在的卫夫人,却不是我的生身母亲。我的母亲,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父亲是捉鬼人一事,小时候,我是不知道的,那个时候,父亲还是很疼我的。四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父亲伤心之余,更是对我疼爱有加,几乎什么事情,都满足我。”

“可是,自从我八岁那年,现在的卫夫人来了之后,父亲好像就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了她的身上。”

“开始的时候,我并不懂父亲为什么会变心变得这么快,父亲明明是很爱母亲的,而现在的卫夫人,既非绝色,又并未为父亲添加子嗣,可是父亲从她过门之后,就完全冷落了我,也不太料理家事,整日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书房之中,与卫夫人耳鬓厮磨。”

“而更奇的是,两年内,家里所有的下人,全部被一一换掉,连我的贴身丫鬟和奶妈都被辞出了卫府。”

“那时我虽然小,可也觉察出了事情的不对劲,可是新换的丫鬟婆婆都是整日价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后来,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投投潜入书房,躲在屏风后面,想看看父亲和那个女人,到底整天再干些什么。”

“可是没想到,他们刚刚一进来,我就被发现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捉鬼人的感知力。”

“父亲看到我,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脸色一板,问我为什么偷偷躲在这里。而那个女人却走到了我身前,蹲下来,仔仔细细地将我看了一番。”

“虽然这女人过门已经有两年多,可是这两年她和父亲对我不闻不问,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我,我被她看的有点害怕,忍不住往后退。然而她却一把把我拉住,拉到父亲身前,笑道,‘卫亦冥,你还跟我说,你女儿资质不行,我就说嘛,我从第一天看到她起,就觉得没有任何一个苗子,比她更合适。’”

“父亲似乎面色不豫,但似乎也未敢太过反对,只是说,再找找吧,宁儿毕竟是我的亲骨肉。”

“那女人却笑着说,就因为,是你的亲骨肉,所以才合适啊,捉鬼人的血脉,自然有无上灵力。”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就问父亲,爹爹,你们在说什么呀?爹爹想让宁儿做什么,宁儿愿意的。”

“我那时,只是想,是不是只要我乖一点,我多听听父亲的话,甚至我不去忌恨这个后来的女人,是不是父亲就还会再像以前一样,疼我爱我。”

“那女人听的眉开眼笑,说,宁儿真是懂事,懂得替爹爹分忧了。说着就要拉着我出去,可是父亲却立刻挡在我们面前,说,让我再找找,至少……至少等到她十二岁。”

“那女人闻言,只是嗤笑了一声,道,好吧好吧,就随你,反正她现在还小,不过,我看,你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了。然后,就推门离开了。”

“我看到她走了,很是高兴,终于能和父亲单独呆在一起了,我赶快跑到父亲跟前,想让他抱抱我,可是父亲竟然就那样从我面前走过去了,眉头紧锁,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燕盲,我知道,你从小无父无母,是程师傅将你带大的。可是,你知道吗,比没有更可怕的,是失去。”

宁儿声音已经恢复了当初的的平静,清清冷冷,好似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我听到宁儿平静的语气,心里竟也如难以呼吸般刺痛。因为,我知道宁儿说的没错,我虽没有父母,却也从不奢望,而我曾有过师父的无微不至的关爱,现在却已飘散如烟。

我望向那一双凄凄如水的星眸凤目,想给宁儿一个理解的眼神,可是宁儿虽是在对着我说话,目光却仿佛落在未知的远方,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看着父亲就那样从我面前走过,心仿佛一下子凉了半截。也仿佛一下子长大了,沉静了。我不再整天疯跑吵闹,而是努力地去学习琴棋书画,针织女红,去努力成为一个兰心蕙质的大家闺秀,我想父亲千万不要找到代替我的人,一定要等我到十二岁,看到这样的我,父亲肯定会满意的吧。”

“可是,我后来才知道,那个男人,早就不再爱他的女儿了,不管我再怎么乖,怎么努力,也回不去了。”

“而当时的我,对此却一无所知,每天只是努力让自己更加秀外慧中,更加知书达礼。每天,都在盼着十二岁早日到来,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家里偶尔总是会突然听到好像很多人在嘈杂喧闹,总是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刮起阵阵冷风。”

“就在离我满十二岁还有三个月的时候,一天晚上,我正准备休息,突然一阵阴风一下子吹开了我的窗户,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我就突然感到什么东西缠在了我的身上。”

“那种感觉很怪,虽然阴阴凉凉,却又让你忍不住想要睡去,感觉浑身的精力都在被抽离出来,而正当我已经撑不下去,感觉就要一头睡去的时候,父亲和那个女人突然急切地破门而入。”

“父亲一把将一张符纸贴在我的背心,然后我就感觉整个身子,好想有什么东西被抽离出去了一样,又痛,又疲倦。”

“而那个女人却只是在旁边抱臂冷笑,道,现在这些恶灵都知道来报复她了,你再给她抽几次魂,抽尽了灵气,就想用都用不了了,看你还到哪找这么好的苗子去。”

“父亲听了她的话,似乎很是摇摆不定,而我因为父亲帮我抽灵驱鬼,只听他们说了几句话,就昏迷过去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父亲已经不见了,只有那个女人,端着一碗药,笑眯眯地对我说,来,乖宁儿,喝了这碗药,就什么都好啦。”

“我见不到父亲,始终不肯喝,那女人不耐起来,大叫,卫亦冥!管管你女儿。”

“然后,父亲就缓缓走了出来,低着头,亲手把药递给了我。我那时已经不小了,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父亲还是亲手递给了我,我只觉当时,整个心都凉透了。”

“那时,我才明白,父亲心里,已经完全没有我了。而这个家,母亲不在了,从小看我到大的婆婆不在了,服侍我的姐妹丫鬟不在了,连从前那些管家守门的叔叔伯伯都不在了,我突然感觉这个家,对我来说,是那么的冰冷而陌生。”

“我接过药,最后看了父亲一眼,父亲却转过身,背对着我,我万念俱灰,拿起碗,将整碗药,全部喝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置身一处极阴极潮极暗的所在,而本来单薄怕冷的我,竟然感觉不到一丝冷意。”

“再然后,我突然发现,身边竟是无尽的点点游魂,闪着莹白的光,却被一道道灵符束缚着,挣脱不开,而我自己,竟也与他们无异。”

我听到此处,再也无法镇定,宁儿既然是魅,我自然猜得到她本该早已不再人世,可是卫

竟束缚如此多的鬼魂,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我声音微颤地道,“你说,你所处的所在,万鬼萦绕?”

宁儿点了点头,道,“没错,后来我才知道,是父亲,与一众捉鬼人,捉了无尽本该轮回的鬼魂,将他们,封印在了,这万鬼阁。”

23

我震惊的无以复加,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怎样一个人,亲手毒害女儿,还将其魂魄与万千游魂束缚在一起,而身为捉鬼人,竟然干扰轮回,将千万轮回者,强行变成野鬼孤魂。

而宁儿神态依然毫无波动,继续淡淡地道,“然后,整整三年,父亲和那个女人时时将我束缚提出,以万灵炼我,以万劫度我。”

“燕盲,你说的没错,百转千劫,以成魑魅,成为魅,我的确吃了不少苦。”

我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短短三年,强行将一个游魂凝练成魅,这卫老爷,对宁儿究竟是有多狠心,而宁儿,又究竟吃了多少苦,才换成了今天的一句带过?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心潮起伏,再也抑制不住,伸出右手,轻轻握住了宁儿的手。

宁儿微微挣了一下,抬头看我,我却将右手扣紧,与宁儿对视,宁儿不再挣扎,却也不再和我对视,只是任由我握住那只纤秀柔荑。

宁儿的手很冰,很凉,但是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好似感觉纤纤指尖却有淡淡的升温,与掌心的冰凉,以一种不可思议地平衡缓缓传来。

略顿了顿,宁儿继续开口。

“百转千劫,的确很痛苦,但是或者是他们说的对,我的确,是一个凝练成魅的好苗子,或者只是因为我心中的不甘和恨意,总之,我在一次次劫难中,生生撑了下来,每过一劫,我就变得更强。”

“可是,纵然我异术通天,父亲和卫夫人却在我每次渡劫之时,吸我真灵,生生练成了一件无上的法器,也就是,那天父亲偷袭你的那一件。”

我心里一动,却不讲话,只是点了点头,宁儿却微微停顿了一下,似是迟疑了很久,然后才说,“那件法器,对我有着极强的克制。”

我点点头,卫老爷既然敢炼出强大的魅,就不可能毫无克制之法,可是不知怎的,宁儿踯躅的神态,却让我心头有一丝淡淡的不安。

然而来不及细想,宁儿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而就在我觉得反抗无望之时,突然有一个人,打进了卫府。”

我心头一震,果然听到宁儿缓缓地道,“那个人,就是你师父,我父亲的师兄。”

“程师傅是两年半之前,突然打进来的,后来他跟我说,他见世间阴气大大流失,大感不安,一路寻来,寻了半年,才找到了这里。”

我心中默算,那正是三年之前,师父离开的日子。

“程师傅本事极大,本来,父亲和那女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最后关头,父亲祭出了从我身上炼出的法器,程师傅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形势瞬间逆转。”

“好在当时我尚未完全成魅,那件法器便也并未大成,一击之后,已无后续之力,我趁机现身,救下了程师傅,将他藏在了我的阁楼密室。布下结界。”

“父亲几次三番想强攻进来,我当时即将成为魅,心脉已生,我威胁他,这个结界,连着我作为魅的初生心脉,且逆行布下,倘若他强攻,我便逆行心脉,自绝于此。”

“父亲千辛万苦炼我成魅,自然不想功亏一篑,于是我们达成条件,他不来强攻,我继续每日渡劫,为他炼法器,同时让自己尽早成魅。”

“两年前,我终于百转成魅,而程师傅受法器之伤,却是日渐衰弱。这两年和程师傅在一起,我已经知道,父亲和那女人,捉万鬼,炼魑魅,是为了以我为引,结逆轮大阵,炼凶器,跳轮回,求永生。”

“我几次想强行冲了出去,唯死而已,反正我早就已经死了,无论如何,不能再让父亲和那女人的阴谋得逞。”

“可是程师傅一直说,他有一徒,天资聪慧,而且身具鬼眼,少则两年,多则五年,必将寻来。”

“燕盲,你知道吗?你师父是那样的相信你,而从见到你的那天,我就知道,你必然不会让他失望。”

我轻轻低头,眼眶微湿,忍不住又要流下泪来,而宁儿却似感到了什么,本来,只是由我握着的纤纤玉手,这时却轻轻反握了握我的掌心。

略略顿了一下,宁儿继续说道。

“后来,程师傅觉得,你差不多已经出山了,就叫我尽量,多弄出点风浪来,于是我整日价在家与父亲和仆人大闹争斗,偷了一件又一件奇珍异宝,终于,传出了卫小姐发疯,沾染了不干净东西的消息。”

“可是,谁能想到,卫小姐本身,就是那东西呢?”

宁儿再次自嘲地一笑,我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宁儿却不在意,继续淡淡地道,“接下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秘密,你也都知道了。总之,燕盲,程师傅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请你一定,要阻止我父亲。”

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宁儿看了看我,朱唇微启,似乎又想说些什么,可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将手从我手中抽出。

桌上烛火黯然,宁儿带来的半只红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燃烧殆尽,而我桌上本来的那只蜡烛,也只剩小小的一截。

宁儿起身重新拿出一截红烛,就着残烛点着,然后静静地看了看我,目光盈盈如水,良久,才轻轻地道,“燕盲,时候不早了,很抱歉强行打扰了你这么久,你,休息吧。”

我心潮起伏,却不知能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点头。

宁儿也点了点头,转身而去,而就在她即将踏出门外之时,宁儿突然回头,声音有如烟霞轻笼,却略带一丝哀伤地道,“燕盲,在你看来,是不是我们鬼魅,就应该被收捉,被炼化。”

我连忙摇头,却一时语塞,只是低声地道,“不,我是不会让人收捉你,炼化你的。”

宁儿翦水双瞳之中,似有一丝感动略过,却转瞬,重归萧然,轻声道,“父亲关的那些鬼,本是该去轮回的,他们其实,也是很可怜的,如果可以,请你也救他们一救吧。”

我轻轻点头,宁儿转身而去,恍惚中似见嫣然一笑。我思绪澎湃不能自己,一时似乎只盼她能再回来坐一会,与我再谈谈心。然而,却只能见她青丝如瀑,白衣胜雪,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24

十月廿九,宜入宅祈福,忌行丧安葬。

我终于将胸口最后一丝寒气驱了出去,身体恢复如初。

我站在院子里背风的角落,裴毓正在庭院中,将降魔杵舞成一簇金花。

天光甚好,天空蓝的有如一潭碧水,连一朵云彩也看不见。但毕竟已是秋冬之际,天色虽然晴好,却难掩丝丝的清寒。

我这几天,已将卫老爷建万鬼阁一事告诉了裴毓,只是没有告诉他宁儿的事情。但裴毓依然听得目眦欲裂,义愤填膺,这几天练武,练的也更加卖力。、

约练了半个多时辰,裴毓停下来,走过来舀了一碗水喝,然后转过头来,道,“兄弟,可都大好了?”

我点点头。裴毓一笑,道,“那再歇几天,咱们就去,踢了那卫老爷的大门?”

我点点头,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地道,“裴兄,此行凶险,你一个普通人,说实话,其实,大可不必掺合进来……”

我话音未落,裴毓已摇了摇手,打断了我,道,“兄弟,你这样说,可太见外了,咱们可是出生入死过的,何况,你不会武功,宁儿小姐又是个女孩子,我怎么可能单独让你们两个去闯那龙潭穴?再说了,卫老爷所行之事,人鬼共愤,我普陀寺行侠仗义,更是义不能辞。”

我心下略略感动,从我遇见裴毓起,他就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保护我,丝毫不在乎我的淡漠性格,反而数次救我于危难之中,此刻为了帮我去对付凡人眼里和鬼魅一样诡异的捉鬼人,能得友如此,当真无憾。

我口才不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用力地拍了拍裴毓的肩,裴毓纵声大笑,道,“哈哈,兄弟,你小子刚刚拍这两下,总算有点男人的气魄了,别整天阴阴柔柔的,来,拿出点男人的气势,咱们一起去把那个卫府,打他妈个底朝天!”

裴毓不经意爆了句粗话,而我一时却觉得豪气干云,笑道,“对,裴兄助我,去搞他……他妈个底朝天!哈哈哈!”

言毕,我二人相视,纵声大笑。

25

晚秋的天黑的很快,转眼间便是日薄西山。

我站在窗前怔怔地望着天边夕阳出神,晚霞如张狂恣意的焰火一般,烧红了半边天。

“真美啊。”不知何时,宁儿已经站在了我的身旁,似是轻声呢喃道。

我微微转头,艳红的夕阳仿佛在宁儿白皙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嫣红,而宁儿也是痴痴地看着夕阳,仿佛这一刻,她又变回了那个仰望夕阳的懵懂稚女。

宁儿自上次与我深夜谈心之后,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清冷少女,平时依然是疏疏冷冷,大多数的时间都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无嗔无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每次偶尔的目光相接之时,我能感到她目光里仿佛多了些什么,而不再像从前,冷若一潭寒池。

而这一刻,我好像从她脸上,看到了一丝少有的宁静与陶醉。晚霞似火,佳人如玉,一切好像美得甚至都不太真切。我突然希望时光就此定格,这一刻永远不要过去。

良久,宁儿轻轻转身,梨涡浅笑,道,“去叫裴毓进来吧,晚饭,我已经弄好了。”

我看见少有的微笑出现在宁儿脸上,不自禁一呆,宁儿不觉又是忍俊不禁,轻轻推了我一下,道,“快去吧!”

宁儿的手依然冰冷,隔着衣袖我都感觉得到那丝冰凉,但不知怎么的,我却感觉如触烙铁,全身一震,不由得微微窘迫,赧然一笑,便赶快走了出去。

少时,汗流浃背的裴毓走了进来,径自去洗手洗脸,我走到外室,帮宁儿盛饭端菜。

食材虽简。但宁儿的手艺甚佳,一盘蜜藕,一条小小的醋鱼,一盘清炒山菇,一盆山药莲子汤做的甚是精致,入齿留香,我一向饭量不大,却也吃了满满一碗米饭,而裴毓更是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我想到宁儿前世身为千金小姐,却为了重获父爱而学各种琴棋书画,刺绣烹调,不由得微微心酸,忍不住转目看向宁儿,却发现宁儿虽然面色淡然如旧,但眼神里却有淡淡喜色闪动

想是我们喜欢她的菜,她很是开心。

饭后,我与宁儿一同整理碗筷,一刹那我竟有点错愕,突然厌倦了尘世的纷扰,只想日日如此,得三两好友,半席美食,终老于青山绿水之间。

只可惜,我身负深仇,为了师父,也为了宁儿。

今晚,将是此间最后的一夜,一念及此,我突然无比地舍不得这不知名的小院茅屋。

26

不知是不是快要离开的缘故,昨夜我睡的甚差,几乎一夜未眠。

天色尚未大亮,我已经早早起来,洗漱穿戴,然后推开门,信步走到院子里。

晚秋的清晨甚凉,但我一向是不怕冷的,只是觉得有些凄然。

刚刚走出门外,我便看到了宁儿俏生生地站在院子里,如雪衣袖迎风飞舞如翩翩玉蝶,整个人仿佛溶进了淡淡的晨光之中,恍如风拂玉树,惹人怜惜。

我缓步走过去,宁儿并未回头,却淡淡开口,道,“怎么?昨夜,没有睡好?”

我轻轻应了一声,走到宁儿旁边,道,“你呢?也没睡吗?”

宁儿略略低头,声音泠然如玉,道,“我是魅,是不需要睡觉的。”

我望向宁儿,道,“不需要睡,和睡不着,并不是一回事。”

宁儿肩头微微一震,却不说话,继续仰首望着东方那一抹晨光。

我也不再说话,静待日出。

天边渐渐亮了起来,好像谁在天际抹了淡金的一笔。宁儿忽道,“燕盲,你,怕不怕?”

我一愣,道,“嗯?”

宁儿道,“与世间所有的捉鬼人为敌,燕盲,你怕吗?”

我略略沉思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良久,我才缓缓地道,“说实话,我怕。”

宁儿不语,只是略略点头,我继续道,“我不怕你父亲,或者你继母,或者那些形形色色的捉鬼人,这些,都没什么好怕的。我怕的是……”我略略顿了一下,道,“我怕的是,我把身为普通人的裴毓,逼入了这条死路,更怕,我没有能力,阻止你被卫亦冥献祭。”

凝视着宁儿的双眸,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我不怕死,我只怕,保护不了在乎的人的那种无能为力。”

宁儿却避开了我的目光,微微低头,不见神色,却能看到长长的睫毛一直在微微颤动,显然内心激荡。

远行在即,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激荡的心情,情不自禁地轻轻牵起宁儿的手。

纤手微颤,却并未挣脱,我静静感受指尖的柔腻与冰凉,良久,才怅然地道,“如果可以,我多想舍却一身异术,但盼能换你我一袭清梦,十载韶光。”

我清晰地感觉到宁儿的手骤然一震,然后,渐渐环了过来,十指相扣。

良久,宁儿才轻轻地道,“燕盲,别怕,我知道,你一定能阻止他。一定。一定……”

宁儿语音渐轻,但语气却渐渐笃定。我不知道宁儿为何突然笃定,却还是心头微暖,轻轻嗯了一声。

宁儿继续开口,声音渐低,却还是轻轻传入我的耳中。

“我听说,鬼眼者,十九不能善终。可是,”宁儿眼睑微垂,声音几不可闻,道,“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希望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心里一动,不知道宁儿为何突然说此等话语,宁儿却骤然转身,身形微颤,已闪跃而去。 天光骤然大亮,太阳仿佛瞬间一跃而出,将整个院落,还有那翩若惊鸿的倩影,都蒙上了一层淡金的光辉。

27

冬月初四,诸事不宜。

再次回到临安府,虽然只隔了一个月,却恍如隔世。

而宁儿生于斯长于斯,想必更是思绪万千。

在一家小店略略吃了点东西,我们便整理行囊,向着卫府慢慢走去。

天气清冷,街上行人不多,比之上次来时,颇多了一丝冷清之意。我们三人身披斗篷,以斗笠遮面,低头疾行,以免吸引太多注意。

少时,卫府大门已在眼前,我们不敢靠近,只是远远望去。

卫府门口依然只有两个人站在门前把守,看起来好像与上次离开无异,想是毕竟卫府只有一些心腹高手与一众捉鬼人,人数并不充足。

但是尽管只有两人,我们却不敢小觑,我们都知道,此刻卫府,说不定正在等着我们打上去,这两人必然不是普通奴仆。

裴毓低声道,“怎么说,硬打进去吗?”

我摇了摇头,道,“左手边那人灵魂力强于普通人,应该是一名捉鬼人,右手边那人不是捉鬼人,那想必武功不弱,两个人这样守在前面,硬打进去,肯定会惊动里面的人,到时候,又是那天的合围之势。”

裴毓点了点头,道,“那怎么办?有那名捉鬼人的感知,想必偷袭也不容易。”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日光西斜,黄昏即将来临我略略沉吟了一下,道,“太阳就快落山了,夕阳降落之时,阳气顿逝,阴气初生,此时阴阳交替,是捉鬼人感知能力最差的时刻,而天黑之后,宁儿身为魅,实力也会大增,我们略等一下,等太阳将落之时,再出手料理这两个人,然后混进去。”

裴毓点点头,我继续道,“等下阴阳交替之时,我会提醒你,你想办法绕过去,先结果了右手边那名会武的汉子,动作要快,你只有一刻钟躲避感知。”

裴毓郑重点头,我将一枚灵符轻轻贴在裴毓背上,裴毓紧了紧腰带,缓缓绕到一棵树后,如一只灵猫一般窜了上去,拉下斗篷,隐蔽起来。

我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感知力悄悄扩散出去,但又不敢太过靠近,生怕与对面捉鬼人发生碰撞交锋。

宁儿轻轻握住我的手,右手隐隐捏決,静静候在我身边。

阴阳交替之时未必恰好就是太阳落山的时刻,时机稍纵即逝,我需要自己亲自感知,才能给裴毓最完美的偷袭机会。

感知力渐渐略有滞涩,其实变化的很细微,但我天生感知力强大,很快就分辨了出来,我知道,交替之时就在片刻,更是凝神瞑目,不敢错过。

良久,感知力骤然一缩,我知道,时候到了,就在感知力缩紧的一瞬间,我轻轻握宁儿的手。宁儿右手一挥,一阵极强的狂风骤起。

本来此风该带有极强的阴寒之气,略微感知便知并非天风,然而此刻恰似阴阳交替,捉鬼人感知最弱的时刻,连我都几乎感觉不出异样,只觉寒风扑面,让人忍不住想闭上眼睛。

几乎在风起同时,我左手握拳,低念一声,疾!树上黄光微现,一个身影如幽蝠一般,每次狂风大盛之时,便前跃几步,几番纵跃之下,已经落在了卫府大门前最近的一棵树上,然后在两名守卫再次闭眼之时,跃到了他们身后的门檐上方。

我轻轻出了口气,裴毓到了这个位置,基本上预示着门卫的麻烦已经被解决了,我将斗笠斗篷摘下,扔在了一边,和宁儿缓缓走上前去。

走到卫府门口之时,裴毓也已经脱掉了斗篷,露出一身黑色劲装,而那两个人已经软软摊在地下,想是被裴毓点了睡穴。

我看了看倒在地下的两个人,略略踯躅一下,还是狠了狠心,抽出了桃木剑和灵符,准备赶快祭法,抽了两人魂魄。

刚欲结印,一只玉手却轻轻按在了我的手上。我转头看去,只见宁儿峰眉微蹙,星眸含嗔,似有责怪之意。

“兄弟,我们来,除了报仇,也是为了救苍生,渡万鬼,这两个人罪不至死,就尽量别再添杀孽了,废了他们的本事,也就是了。”裴毓拍了拍我的肩膀,道。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在那名捉鬼人的额上刻上一枚小小的印,然后将他的桃木剑抽出,木剑雕纹色呈淡红,已是中等偏上的法器,我将木剑递给裴毓,道,“折断了吧,捉鬼人一生只能炼一柄剑,我已经封了他的感知神识,再折断了这柄剑,这个人的本事,基本就算废了。”

裴毓点了点头,内力到处,木剑应声而断,我望了望另一人,道,“这个人不是捉鬼人,他的武功怎么废,我不知道,你看着办吧。”

裴毓挠了挠头,略羞赧地一笑,道,“这个,断了他的经脉,好像有点太残忍了。我……”

话音未落,如雪衣袖飘然而出,寒气流荡,转瞬即收,我转过头,宁儿淡淡地道,“走吧,我以寒气冻了了他的丹田,这个人,内力已失。”说罢,裙裾飘飘,冷香浮动,已踏上了门前的台阶。

我叹了口气,跟在后面,裴毓也赶忙跟了上来,迈入了卫府的大门。

28

天色黑的甚快,仅仅只是处理两名门卫的一点时间,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进了卫府,我的感知力又仿佛深陷泥淖,极为滞涩。好在这次有宁儿带路,倒也不需要感知太过遥远详细。

然而奇的是,一路下来,亭台楼阁依旧,却不见半个人影,偌大的卫府冷气森森,仿佛空无一人的鬼宅一般。

“不对!”我停下脚步,裴毓也停下来,回头看我。

宁儿回过头,却螓首微摇,道,“不是的,并不是没有人,应该是遣散了无关之人,剩下的人,都去了万鬼阁。”

我微微一惊,道,“为什么,连宅子都不守了吗?”

宁儿微微沉默了一下,然后低声道,“应该是,他们知道你早晚会来,所以,日夜炼鬼炼器。”

我脊背一凉,干扰轮回,本就已经大无人性,此刻竟然众人强行炼鬼,这是有多狠辣,多扭曲?

我感觉心里有一团火渐渐燃烧起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愤怒,我只是恍惚觉得,似乎在师傅去世之后,在裴毓和宁儿的影响之下,我对鬼魅的看法已大大改观。

万物皆有灵,没有人可以随意践踏。

我和裴毓对视了一眼,也看到了他眼里的愤怒之色,我悄悄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道

“宁儿,带路吧。”

宁儿眼里错愕之色微微一闪,然后,点了点头,转身踏向前方。

夜色凄凄,偶有冷风吹过,吹散一地落叶,我们三人疾行与庭院之中,一路向南。

我想到这是宁儿从小长大的地方,这是她曾经的家,如今却变得毫无温暖之意,从内到外透着诡异与冷漠,心中的那团火就越发的旺盛。可是宁儿却依然神色疏疏冷冷,看不出任何表情,默默地在前面引路。

良久,终于走到了卫府的后花园。

此时,周围的压抑与烦恶如层层泥淖,紧紧地裹了过来,而空气中竟然已经能嗅到令人欲眩欲吐的森森鬼气,整个花园在这等无尽怨气之下,早已寸草不生,枯枝断木盘根错节,一潭小池死气沉沉,发出阵阵瘆人的气味,边缘尽是泥沙沼泽,竟是没有边界一般,即使在夜里,也能明显地看出满目的疮痍。

宁儿遥指前方阁楼,楼内鬼火莹莹透出星星点点的碧光,我跟裴毓对视了一眼,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最后整理了一下背上的包袱,裴毓也紧了紧衣衫,将降魔杵从背上取下,紧紧握在手中。

宁儿悄立阴风之中,双目微阖,伸出有如春葱一般的纤纤十指,结了一个连我都未曾见过的印结,如雪衣衫迎风猎猎飞舞,整个人的纯白与满目的灰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美得凄艳而孤立。但层层阴气既没被这份绝美驱散,也没将这份绝美吞噬,而是诡异地向着宁儿汇聚过来,渐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我知道,宁儿马上要第一次,完全释放出自己作为魅的能力。

可是,即使是这样,宁儿还是没有变得妖魅起来,依然是那般清冷,只是眉梢眼角渐渐浮现出一簇桃红色的眼影,眉心也多了一个血色的雕纹,冷艳不可方物,却隐隐有一丝狰狞和妖异。

良久,宁儿缓缓张开双眸,目光却似乎隐隐避开了我,只是淡淡开口,声音依然泠泠如玉,道,“燕盲,裴毓,你们…准备好了吗?”

29

我望向宁儿,宁儿却一直闪躲着避开我的目光,我轻轻叹了口气,道,“好了,准备,进去吧。”

宁儿微微点头,转过身去,留下一丛青丝如瀑。我望着宁儿的背影有些出神,只觉有些说不出的孤寂,令人心伤。

裴毓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过头去,见裴毓面色少有的凝重,道,“兄弟,就这么,打进去吗?”

我叹了口气,望向前方绰约倩影,点了点头,道,“事到如今,我也并无妙计,就这么,打进去吧。”

裴毓点了点头,声音却异坚定,道,“好,兄弟,我信你的,就这么打进去!”

我望着裴毓年轻而坚定的面庞,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裴毓却将目光投向万鬼阁,道,“兄弟,什么也不用说,救世渡人,唯死而已,何况你我萍水相逢,却有如手足,你放心地打进去,刀山火海,我护着你!”

我心下感动,与裴毓对视点头,并肩而行,追上了宁儿的脚步。

踏过一路污浊泥泞,继续行了约盏茶的时间,所谓的万鬼阁,终于跃然眼前。

阁楼风格典雅,外观看起来与名府大园的建筑毫无区别,但从内至外遏制不住的渗出层层怨气,强大得竟然紧紧压制了我的感知。

宁儿站在阁楼前怔怔地望着门前那破旧的门帘,我走上前去,宁儿却恍如未觉,我顿了顿,轻声道,“别怕,我们,一定能阻止你父亲。”

宁儿却垂下了眼睑,微微侧首,依然不与我对视,只是低声道,“那门帘,是我娘,生前亲手缝制的。”

我看着宁儿一瞬间有些怅然的神情,微觉心疼,柔声道,“相信我,过了今夜,一切,都能好起来。”

宁儿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我走上前去,裴毓也跟了上来。

我深吸一口气,祭起灵符,默念符咒,然后,将灵符掷向空中,等到灵符,缓缓稳定下来之后,我将左手,轻轻按在灵符之上,右手拉住裴毓,闭上了双目。

我没有管宁儿,我知道,这等结界,根本拦不住已经化出魅的真身的宁儿。

30

睁开双目之时,我和裴毓已经置身阁楼之内,身畔香风清冷,宁儿果然就在我们身旁。 我轻轻转头,阴暗的灯火下,宁儿眉心咒印殷红如血,宁儿却轻轻侧首,似乎不想让我看到一般。

终于置身阁楼之内,鬼气已愈发浓重,将我的感知力完全压制在了一丈之内,我已经明白,卫府之所以能压制感知力,并不是什么符阵或结界,而是此处怨气,实在太过浓重而致。

略略迈步,耳畔便已隐约可闻鬼哭之声,幽怨森冷,连我都觉得森然诡异,略略有些毛骨悚然,我望了一眼身边的裴毓,只见他面色苍白,显然有些不舒服,但眉眼之间,却依然不改那丝坚定。

刚行出三步,裴毓突然急声道,“小心!”

我一个激灵,已经迈出的右脚硬生生收了回来,但错力之下却依然忍不住向前踉跄而去,蓦地手臂微微一凉,却是宁儿伸手拉住了我。

裴毓走上前去,右脚踏实,左脚轻轻点了一下前面的地砖,然后迅速跃回,隐隐听到两声轻微的咔嗒声,然后,昏暗之中,骤然四周万箭齐发。

我面色微变,这等陷阱机关并非念力可以感知,若非裴毓见机,此番恐怕难免中招。 而裴毓则执着降魔杵站在前边,面色凝重,将偶尔飞近的羽箭轻轻拨开。

一轮箭雨之后,裴毓低声道,“好了,没有了。”

我上前一步,道,“多亏裴兄提醒,否则……”

裴毓却摆了摆手,道,“我认知机关有限,只认识一些江湖上最常见的陷阱,此番险境未脱,更要加倍小心才是。”

我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宁儿却突然莲步微移,走到前边,道,“我来走在前面吧,燕盲,你走在我俩中间。”

我略担心地道,“前方凶险,还是一起小心行进,不要一个人贸然上前。”

宁儿身影微微一顿,却继续向前,淡淡地道,“无妨,凡间……凡间的兵器,伤我不得。”

我一时语塞,只能默默地跟了上去,裴毓手执降魔杵,郑重地护在我的身后。

好在一路上也并无太多高深机关,偶有暗箭飞镖,宁儿和裴毓都能随手料理。

眼看到了阁楼的最顶层,突然,阴风大盛,宁儿前进的身影蓦地一顿,急退至我身边,衣袂飘飘,宛如被海浪所激的白鸥一般。

我一惊,连忙迎上去,宁儿却轻叱了一声,“别过来!”

裴毓一个箭步冲上来拉住了我,就在这时,漫天碧火飞舞,盘成一条凶戾的碧龙,向着宁儿咆哮而来。

宁儿双袖一扬,额上诡异咒印血色大炽,一股极寒之气从袖间扬出,所过之处,仿佛连空气都被凝结成冰。

碧龙身影被生生凝在半空之中,然后,炸裂开来,点点碧火四散而下,又在空中幻灭,有如烟花一般,将整层阁楼照的大亮。

而空中碧火尚未尽灭,四周碧色又起,整层阁楼瞬间亮如白昼,却又充斥着森然与诡异。

卫老爷的声音在深处响起,回音绕梁不绝。

“裴少侠,燕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31

仿佛应着卫老爷的声音一般,四周鬼火蓦然疯狂跳动起来,鬼哭之声四处而起,阴风之下应着回音呜咽,说不出的骇人。

裴毓面色愈发苍白,我抽出一张灵符贴在裴毓背上,默念符咒,拍拍他的肩,定他心神。 裴毓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示意无妨。

我目光直视前方,几个身影影影绰绰地走来,在万点鬼火的跳动之下看不清楚,却显得甚为诡异。

宁儿微退了一步,侧身站到了我的身旁。

我掣桃木剑在手,向前一步。

几息之间,身影便已真切,正是卫老爷卫夫人伙同十个左右捉鬼人。 卫夫人是一个年约三十四五的妇人,此时她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到她那时的端庄,神色间荡漾着妖娆的浅笑,模样乍看之下并不出众,却颇有一丝妖媚。

而卫老爷也不似当初那般庄重老成,倒似年轻了十岁一般,只是眼角略有一团黑气,两人显然鬼气已深。

卫老爷目光扫过我们三人,笑道,“燕公子,你可是专程送小女回来的吗?”

出奇地,见到了卫老爷,我之前满腔的怒火反而冷了下来,冷的如冰,仿佛整个胸口都充斥着刺痛的冰冷。

我侧目看了一下宁儿,宁儿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转目看着卫老爷,仿佛第一次,我感觉有人这时能从外表看出我左右眼的不同,因为此刻,我的左眼肯定冷如寒冰。

裴毓从我身后走出,道,“卫亦冥,你建这万鬼阁,伤天害理,今天,我们要替天行道!”

卫夫人笑道,“小孩子,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道学到了几分本事,就敢学人家多管闲事?”

我将裴毓拉到后面,将木剑插在腰间,结印闭目,再次睁开双眼时,整个万鬼阁的鬼气骤然强烈波动起来,应着我冰冷的杀气,发出兴奋的呜咽。进而在我右眼之前绽放出诡异的鬼气之花。

“纵然只学得一分本事,也足以扫荡妖魔!”

我一字一顿,声音阴冷,如万丈寒冰。

卫老爷脸上笑容渐渐消失,面色凝重地看着我面前波动的鬼气,道,“鬼眼?”

我不回应,手执木剑,向前一挥,鬼气妖花向着卫老爷一众疾飞而去,在半空中爆裂开来,每个花瓣都炸成了一团妖艳的火焰,向众人燃去。

卫老爷一跃一上,手执法器,将所有花瓣团团拢住,在半空中发出激烈的对撞。

两股能量在半空消散,万鬼颤抖,发出簌簌之音。卫老爷微微喘气,隐隐听到卫夫人低声埋怨道,“我早就说,这小子不正常,上次让你多派两个人……”

而我目光则停在了卫老爷手上那件泛着荧光的法器之上。鬼眼之下,这次我已经看的清清楚楚,那件法器是一条白绫,正中一抹绯红贯通首尾,竟是一条女子腰带。

那是从宁儿身上炼出的法器,我心中瞬间杀意大盛,低吼一声,右眼大放光华,就准备一跃而上。

就在我准备上前之时,右手突然感到一阵滑腻清凉。我一愣,却是宁儿握住了我的手。

我转过头,宁儿此时已经不再回避我的目光,也是微微侧首,血色咒印桃红眼影虽然妖异依旧,目光却澄澈如水。

与我对视了一眼,宁儿轻声道,“走吧,一起上。”然后,螓首微扬,直视前方,目光再次冷了下来。裴毓也手执降魔杵,踏上一步。

卫老爷见到宁儿额上的血色咒印,面色骤然一变,惊道,“宁儿!你竟然……”

宁儿却打断了他的话,清冷地道,“卫亦冥,你我父女之情早尽,不用做态了。”

卫老爷与卫夫人对视了一眼,面色愈发阴鸷,重重地哼了一声,右手一挥,身后猛然祭起数把木剑,无数灵符。

血色滔天,所有的木剑竟然全已是巅峰的朱红之色。我与宁儿轻轻握紧了一下对方的手,然后松开,跃上前去。

一声低喝,裴毓已与前方两名汉子战到了一起。

32

我望了一眼裴毓的背影,一招一式并无滞涩,看来贴在他身上的灵符隔绝了鬼气对他大部分的影响,他又自幼习得普陀寺正宗心法,料来暂时无碍。

而宁儿长袖翩翩,当真如一道魅影,往来穿梭自如,缠上了卫夫人和三四名捉鬼人。

我略略放心,转过身,缓缓抽出一叠灵符。

卫老爷面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身后三名捉鬼人祭起木剑,强大的念力驾驭着一道道灵符向我飞来。

我将全部精神力凝聚在右眼之上,其实说实话,在这种感知力被严重压制的区域,鬼眼会让我占到更大便宜。

灵符在我面前化成阵阵飞灰,我挥起木剑,繁复雕纹上的红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的开始变红。

卫老爷大喝一声,一跃而起,祭起手中玉带,阵阵红光从玉带中央的绯红之上映射而出。

我将鬼眼前的精神力汇聚成一面盾牌,正中一道恶鬼面容狰狞,直欲择人而噬。与红光迎面撞上。

撞上的一瞬,我仿佛感觉一阵阵冰凉刺入右眼之中,甚是难受,几乎哼了出来。

卫老爷却也不好过,被震得退了几步,大口喘气。

天地之间仿佛都变了颜色,风起云涌,道道光华之中偶尔夹杂着呼喝与兵刃相接的声音,应着阵阵鬼哭,宛如修罗场一般。

偶有暗器穿梭,却在半空中结冰碎裂。

整间阁楼被强大的交锋震得不住颤抖,要不是有强大结界支撑,恐怕早就被震毁了。

可是对面的捉鬼人似乎毫不在意,招式愈发的凌厉。

宁儿倩影闪动,跃回我身边,与我后背相抵,香风入鬓。

我低声道,“这样不行,再打下去,结界迟早被震毁,到时候万鬼涌出,必成大祸。”

宁儿略踌躇了一下,低声道,“他们就是想让万鬼涌出,你们都是捉鬼人,我反而是魅,无灵恶鬼肯定只会在本能下避开你们,而扑向更强大的怨灵,到时候必然全部扑向我,说不定可以省去了他们缺失的祭鬼的步骤,直接启动逆轮大阵。”

我将面前飞来的一道灵符炼成飞灰,怒道,“居然想这样害你,而且不怕失败会造成阳间混乱!”

宁儿微微沉默了一下,道,“我们引他们出去。”

我点点头,宁儿执起我的手,几番飘忽之下,我们已经闪跃到裴毓身边。

裴毓恰好战至一处窗前,宁儿轻咤了一声:“裴毓,跳出去!”言毕,已携着我的手跃了出去。

夜色深深,空中阵阵灰气遮星蔽月,宁儿白衣翩翩,携着我空中几番虚踏,真如月宫仙子临凡一般。

几息之间,脚踏实地,我抬起头望着楼顶,急道,“裴毓还没出来,怎么办!”

话音未落,裴毓已经撞破窗棂,跳了出来,宁儿跃起,如雪衣袖挥出卷住裴毓的降魔杵,裴毓再次借力,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地上。

而裴毓刚刚落地,我却忍不住惊呼道,“裴兄,你背上的灵符!”

33

“你说的,可是这道灵符吗?”

几乎只是须臾,一抹白绫随着一道不屑的声音,带着众人缓缓而下。

卫老爷面色甚是阴鸷,他身边已经只剩下六个人了。

红光一闪,卫老爷手上的灵符瞬间燃成了飞灰,卫老爷冷笑道,“一个普通人,仗着学了点功夫,也敢什么都管,此番万鬼入体,慢慢享受生不如死的感觉去吧。”

我心下大惊,疾步奔至裴毓面前。

裴毓眉尖有了明显的一抹黑气,而且加深的程度几乎肉眼可见,显然是大量鬼气入体。

我颤抖着双手抽出数张灵符,想祭起万符阵,却迟迟下不去手。

万符阵是一个极其霸道的阴术,对一切灵体都有强大的杀伤,这就意味着,一旦施术,不仅会抽离鬼气,也会对裴毓的魂魄造成极大的伤害。

卫老爷在一旁暴臂冷笑,道,“怎么,动手啊?如果你不怕他魂魄无灵力轮回的话。”

我心中悲愤交集,仰天长啸了一声,木剑一挥,万道灵符化成道道黄光,向卫老爷一行片片飞去。

这时,我感到裴毓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过头,裴毓眉尖的黑色已经大了一圈,但我却看到他依然像从前那样,洒脱地一笑。

“兄弟,我可能看不到你渡万鬼,救苍生了,不过别担心,我会陪你,杀到最后一刻!”

我双目含泪,不知道说些什么。裴毓却像从前一样,用力锤了一下我的肩头,大笑道,“走,打他妈个底朝天!”

话音刚落,裴毓纵身跃起,降魔杵舞成漫天金光,如再世金刚一般。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都停在了那个此刻如金刚下凡一般少年身上,这样的杵法,连我都没见裴毓练武时用过。

“哈哈!”漫天金光中,裴毓纵声大笑,“这一招金刚伏魔,终于给我练成了,来,卫老儿,吃我一杵!”

这一击,充斥满超越人体极限的纯粹的力量,任何念力都无法阻隔,漫天金光之下,只听卫老爷急吼道,“快!拦住他!”

对方最后两名武功高手越阵而出,两把钢刀横在面前。

当!刀杵相击,金光骤散,只留下不绝震颤的回音。

34

金铁相击的回音依然缓缓不绝。

裴毓手撑着降魔杵,缓缓地回头,费力地挤出一个笑,然后,便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轰然倒下。

我急忙迎上去,而就在裴毓倒下的一瞬间,对面两个人手中钢刀骤散碎裂。然后,两人向后仰去,鲜血狂喷,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我扶起裴毓,已经脱力的少年脸上依然是憨厚的笑,道,“兄弟,上吧,剩下的,交给你了!” 我将裴毓扶到一边,靠着一个老树坐好,然后缓缓转身,我想,我此时,面色一定很骇人

身上隐隐有一丝酸痛,不知是心情激荡下肌肉太过紧张,还是念力的透支。但是我依然毫不犹豫,双手在面前搭成一个奇异的姿势。

卫老爷和卫夫人面色也甚是难看,两人同时祭起白绫,看起来,像是在一起准备什么了不得的异术。

然而我并未丝毫退缩,双手姿势不变,然后就当我集中念力的时候,右眼突然一阵刺痛。

我知道,这数个时辰的战斗下来,鬼眼有些使用过度了。

刺痛之下,我的施术忍不住顿了一下,就在这时,红白相间的光突然射过来,我躲避不及,只能临时布下一点防御。

嘭!我被撞了一个跟头,我挣扎起身,还未站定,剩下几名捉鬼人再祭法器,各色绚烂光华朝我席卷而来。

对面虽然剩下人数不多,但已经各个都是高手,这几道异术攻势凌厉,在空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呜咽之声。

身畔香风席过,宁儿在间不容发之际飞跃而至,堪堪替我挡下一击。然而我还来不及喘一口气,一道红光再至。

噗!宁儿双袖在红光面前有如纸帛,被瞬间洞穿。我扑上去抱住宁儿滚向一旁。险险避开。

白绫对宁儿克制太强,连番攻势下,我们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而就在这一刻,宁儿突然在我耳边,轻轻地道,“燕盲,别怕,我要去了。”

宁儿声音甚是空灵,在我耳边吹气如兰,然而我却是大急,白绫炼之于宁儿本身,她对那法器根本毫无办法,她自己上去何异于飞蛾扑火。

我一把拉住宁儿,刚欲说话,宁儿却突然螓首微扬,双眸此刻竟然明亮如火,星眸之中,有掩饰不住的汹涌情感。

我还未发出声音,宁儿已经轻启樱唇,轻轻吻了上来。

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霎时之间,仿佛身旁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只有那两片薄薄的,凉凉的唇,颤抖着,与我宛转相接,一点点荡漾开来,荡过每一寸皮肤,荡漾到我心间。

噗噗噗,数道攻势全部打在了宁儿的身上。

我骤然清醒过来,而宁儿却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缓缓地放开我,慢慢飘到了半空中,仰首迎向月光,如瀑青丝四散而开,白衣翩翩,如姑射真人。眉心咒印殷红如血,迎着月光大炽。

所有鬼气再次凝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绝美少女凄然绝立,声音泠泠如玉。

“百转千劫,以成魑魅,祭我精血,万灵相随!”

清冷声音中,万道恶灵破阁而出,扑向半空那道凄美身姿。

卫老爷一众大惊,各自祭起法器,四散奔逃。

“不要!”我扑了上去,声音已经嘶哑不似人声,却只能被无尽的怨气生生格挡在外边。

35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

半空中,阴气终于散尽,纤秀倩影如失去了支撑一般,坠了下来。

我颤抖着接住宁儿,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大滴大滴的眼泪止不住地滑了下来,晕开了白衣上殷红的血迹。

我才知道,原来魅的血,也是红色的,白的衣裳,红的血,凄艳得让人心如刀割。

宁儿再没了从前的疏冷,额间咒印眉梢眼影也已经消失,只是柔柔看着我,轻轻地道,“燕盲,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做一袭清梦,过十载韶光了。”

我轻放低了声音,生怕会吓到她一样,却有点泣不成声地道,“宁儿,别怕,我去西山翻遍师父的古籍,我一定能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宁儿却费力地伸出手,拿着那块曾经帮我洗过的手帕,为我擦掉眼泪,然后,轻轻一笑,嘴角一丝艳红的血迹,映在苍白的脸上,更是说不出的凄艳。

“那法器,与我血脉相连,我只有毁了自己,才能破掉它,现在,我用魅的真身,做了万灵的容器,燕盲,别怕,那法器,已经毁了。”

宁儿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我抓住她的手,紧紧按在我的脸上,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渐渐地看着她神色越来越委顿。

“燕盲,”宁儿低声呢喃,“我化身成魅的时候,是不是,很凶很丑……”宁儿的眼神越发涣散,声音轻如柔云。

“不是的,不是的……”我泣不成声,紧紧地抱住宁儿,想把她揉进我的胸膛一般。

宁儿淡淡地笑了,却终究,还是缓缓地,合上了眼睑,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泪珠,嘴角,依然含着那一丝恬淡的浅笑,如春花初绽。

一丝莹白的光芒渐渐从宁儿身上升起,缓缓地将我包裹,再没了冰凉之意,温暖有如爱人的怀抱,然后,重新散落在宁儿身体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隐约听到人声。

“那小子还活着,快,做了他,那只魅说不定还能用!”

我却恍如未闻,只是紧紧地抱着宁儿,将头深深地埋下,过往的一幕幕,如闪电般在我脑海中闪回。

“燕盲,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燕盲,你知道吗,比没有更可怕的,是失去。”

“燕盲,在你看来,是不是我们鬼魅,就应该被收捉,被炼化。”

“燕盲,别怕……”

“燕盲,你要好好,活下去……”

记忆如同汹涌的潮水,以一种慢动作的姿态挣脱束缚,在时间和空间中交融成混沌的一体,很深很深的地方,心跳的声音铺天盖地。

难道这就是鬼眼的不得善终吗?我有过亲情,有过友情,有过爱情,却又再转瞬之间,生生失去,消失无踪。

我想仰天长啸,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有或者,我已经长啸了出来,只是周围的一切,于我,都太过安静,或者,太过嘈杂,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抱着宁儿站起身来,转头望向卫老爷一众,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全部念力,祭在右眼之上。

天地之间骤散风云变色,只闻一声骇极了的惊呼,

“不好,这小子疯了,要爆鬼眼!”

36

良久,尘埃落定。

我挣扎着起身,浑身上下伤口无数,右眼更是只剩下一个黑洞,潺潺不息地流着暗红的血。

而我则恍如未觉,小心翼翼地,将宁儿的灵体,从我身下,轻轻抱出,生怕弄疼了她一般。

宁儿身上如雪衣衫依然一尘不染,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刚才爆炸的影响。只有殷红的血,映在白衣之上,依然是那般凄艳。

我淡淡地笑了,呢喃道,“你这个傻丫头,要是不乱来,我本来,可以保护好你的。”

阁楼之前,阴气已散,卫老爷几人的尸体七零八落地散在一边,尤带着不敢置信之色。

我抱着宁儿,缓缓地,一步一步,挪到阁楼之前,将那件半旧的门帘轻轻摘下,铺在宁儿身上。

宁儿说,这是她母亲缝制的,我想,这

件门帘,多少,能给她一点温暖吧。

我轻轻地在宁儿身边坐下,然后,从包裹里,取出穿灵古壁。轻轻抚摸那一面恶鬼雕纹。

“傻丫头。”我望着宁儿那张绝美的脸,低声呢喃,即使此时此刻,依然美得如一件完美的工艺品,令人莫可逼视。

“我想,此时此刻,我只有这个办法一试了。”我咬破舌尖,一口本命精血,喷在古壁之上。红光悠悠,大盛之下,古壁渐渐放大,圆孔之下直通无尽的黑暗,我再喷几口精血催之,最终,古壁化成了一口古井的模样。

我轻轻抚摸着宁儿的脸颊,柔声道,“你既然从归恶灵,与万鬼混为一体,那我就打通黄泉,渡尽这万鬼,渡你轮回,等你转世。”

“一生不来,我渡你一生。”

“十世不来,我渡你十世。”

我附身一跃,将肉身跃入古井之中,在最后一刻,默念符咒。

宁儿灵体渐渐散开,万点荧光炸向空中,然后,道道而来,吞噬向我的肉体,而我以身为引,与万鬼,共入黄泉。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这一生的一幕幕,却一一浮现在我眼前。

“孩子,鬼眼万年一现,我不能埋没了你。”

“兄弟,你看,我可有名镇天下,艳福齐天的潜质?”

“燕盲,我知道,你一定可以。”

……

意识完全消失之前,我却浮现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师父,裴毓,宁儿。我不会让你们失望。

因为,我是一名,

渡鬼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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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是第一次尝试写灵异文,最近特别忙,因此慢的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不管怎么说,多谢谢大家的支持。想看我其他文章的,请戳链接,求赞求关注哦~~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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