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潜《谈美》经典语录
朱光潜(1897-1986),笔名孟实、盟石,中国现代著名的美学家、文艺理论家、教育家、翻译家。《谈美》是朱光潜与1932年写的一本美学入门书。
1932年,当时的中国正处于一个战乱不休的年代。在那些提心吊胆的岁月里,朱光潜想写点东西,以慰国之青年越来越恐惧、浮躁、忧郁、茫然的心。虽然在那非常时期、在危急存亡的关头,来“谈美”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他仍感觉它的必要性。
那是因为,他以为中国社会之所以“闹得如此之糟”,除了制度的问题,更主要的还是“人心太坏”。这也难怪,朱光潜的这句话很轻易地把我带到“人性恶”的观点上。近年来,随着自己年龄渐长,经历的事多了,遇到的人杂了,加之当我看过太多的取自生活、源于生活的文学作品,其中通过一个个普通的、大众化的人物影射出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便不禁开始思考这人性到底是偏向孟子的“性善论”,还是荀子的“性恶论”?在这人生百态里,两者到底谁比较能站得住脚跟?
人一生来,思想便惯常被一己私利所驱使,“自私”想必是人的常态。而朱光潜在这里也提到,人心之坏,由于未能免俗。他不是在批评、教育谁,而是意在通过这本薄薄的小书,让迷惘的人挣脱现实利害的牢笼,从“美”中体悟人生的真谛。
美和实际人生有一个距离
说起“美”,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见地。而你如果说某人不懂得什么是美,多半他会跟你急。然而,朱光潜却明确地向我们指出:美感,不是大多人想象的那么回事。
“无所为而为”是美感经验的特点,也就是说,你唯有抛却左右身心的实用意义去体验美的事物,方能做到真正的欣赏。太多的人眼中美好的事物,是那些给人们带来实际用处或价值的东西。而我们若真想体验到美,则必须摆脱事物对我们生活的实用价值,把全部精力转到对它本身的欣赏上去。
朱光潜在这里提到一棵古松,木商由它想到房屋、器具、金钱;植物学家看到的却是一棵叶为针状、果为球状、四季常青的显花植物,需要把它和植物教科书里的理论合为一体;而在一个画家、艺术家的眼里,除了这古松之外,周围便没有了其他物事。他的全部精神融汇于此——古松的苍劲、挺拔,优雅的身姿、傲霜的气节等等。古松在他是一副完美的画。“无所为而为”的美感体验即是如此。
在这里,木商和植物学家都是我们实际人生的影射,在和实际密切关联的动机、欲念和感受里,美都是一个虚假的存在。而只有抛却那渴了喝水、饿了进食、把需要的东西拿来为己所用、把读书做学问和经营事业当作单纯的谋生手段等等的诸多想法、做法,将满足理想和情趣的东西拿来交换那些实用的、功利的物质层面的需求,转求真正意义上的美,这个时候,一个艺术家的美感体验才会停驻你我的心怀。
“自然美”与“艺术美”
在有关“自然美”和“艺术美”的探讨里,朱光潜首先从美学观点指出“自然美”的自相矛盾。他说,“自然的东西是一种常态、物态”,无所谓美丑,而美的欣赏则是人为地把自然艺术化。自然的东西一旦被艺术化,也便是“艺术美”了。
而艺术也就是指,在自然成之为美之前,所离不开的欣赏、创作、想象和情感的诠释及综合。一座山,一条河,一处房舍和田园,我们欣赏它,是因为它恰好契合我们的心境与愿景。这些自然的东西,因着我们独特的情感和生活经验,成为我们某种理想或想象的影射和寄托。它的美因人而异,艺术是情感的返照。
说到这里,你千万不要迷惑,而把艺术美又与我们刚刚提到的实际生活的利害关系扯往一块。美的欣赏,是将自然艺术化,而非将自然物质化。如同“柏拉图式的爱情”,那是一种不带占有欲的爱恋,美的欣赏也是将自然本身升华成一种不带占有欲的创作。它仍为自然,是艺术化了的自然。
这一部分在书中所占篇幅较多,朱光潜在这里用了艺术作品来举例、诠释,我很欣赏也十分喜欢他拿古诗词来做讲解。这个过程,朱光潜意在教会我们如何认识美、体悟美,了解美的创作,以及在创作过程中可能存在的困惑、杂念和麻烦。如此一来,让我们在更确切地理解美学理论的同时,也感受到他个人在文学、心理学方面的造诣,其个人魅力流露于字里行间。
艺术与人生——慢慢走,欣赏啊!
人活一世,我们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在与人生较量。很明显,朱光潜《谈美》这薄薄的小册子,是一本美学书籍,也是一本哲学书籍。哲学性的东西总给人一种晦涩、难懂的感觉,这本书多少也是如此。其实,说到底,哲学即是人生,朱光潜这本理论精准、深刻的书,归根结底是在同我们探讨人生。因为,从某个层面来讲,艺术与人生本是一体。只不过太多的人不曾注意这一点罢了。于是,便有了朱光潜的这本《谈美》。
朱光潜说,“人要有出世的精神才可以做入世的事业”。而我们却被“利害”二字困住太久,模糊了活着的意义。什么是生活,只是那些为生存所需的茶米油盐酱醋茶?还是为了能够活得好些、更好些的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的劳作、奋斗、竞争,乃至争斗?朱光潜说,“过一世生活好比做一篇文章”,每个人的一生都是自己倾其一生的艺术品,待到暮年回首往昔之时,想必每个人都能自我评价出这件艺术品的好坏,或者有无价值。
把人生艺术化,是一种浪漫的方式,也是给生活苦难、困顿增添的调味剂。生活中,你的无关痛痒的情趣越丰富,你给身外之物的空间越广阔,你执着的东西离现实越遥远,你便越接近幸福。
在包括你我在内的匆匆忙忙、疾驰而过的人生之高速公路上,谁都无暇顾及路旁的美丽风景,所以,在下个路口驶出高速吧,去到田野、山间,或是乡间的迂回小路上——慢慢走,欣赏啊!
朱光潜《谈美》 2009-12-22 13:50 我们对于一棵古松的三种态度--实用的、科学的、美感的谁都知道,一切事物都有几种看法。你说一件事物是美的或是丑的,这也是只是一种看法。换一个看法,你说它是真的或是假的;再换一种看法,你说它是善的或是恶的。 同是一件事物,看法有多种,所看出来的现象也就有多种。比如园里那一棵古松,无论是你、是我或是任何人一看到它,都说它是古松。但是你从正面看,我从侧面看,你以幼年的心境去看,我以中年人的心境去看,这些情境和性格的差异都能影响到所看到古松的面目。古松虽只是一件事物,你所看到和我所看到的古松却是两件事。 假如你和我各把所得的古松的印象画成一幅画或是写成一首诗,我们俩艺术手腕尽管不分上下,你的诗和画与我的诗和画比较,却有许多重要的异点。这是什么缘故呢?这就由于知觉不完全是客观的,各人所见到的物的形相都带有几分主观的色彩。假如你是一位木商,我是一位植物学家,另外一位朋友是画家,三人同时来看这一棵古松,我们三人可以同时都“知觉”到这一棵树,可是三人所“知觉”到的却是三种不同的东西,你脱离不了你的木商的心习,你所知觉到的祗是一棵做某事用值几多钱的木料。 我也脱离不了我的植物学家的心习,我所知觉到的祗是一棵叶为针状、果为球状、四季常青的显花植物、劲拔的古树。我们的朋友、画家,什么事都不管,只管审美,他所知觉到的只是一棵苍翠、劲拔的古树。我们三人的反应态度也不一致。你心里盘算它是宜于架屋或是制器,思量怎样去买它,砍它,运它。 我把它归到某类某科里去,注意它和其它松树的异点,思量它何以活得这样老。我们的朋友却不这样东想西想,他只在聚精会神的观赏它的苍翠颜色,它的盘屈如龙蛇的线纹以及它的那股昂然高举、不受屈挠的气概。从此可知道这棵古松并不是一件固定的东西,它的形相随观者的性格和情趣而变化各人所见到的古松的形相都是各人自己性格和情趣的返照。 古松的形相一半是天生的,一半也是人为的。极平常的知觉都是带有几分创造性;极客观的东西之中都有几分主观的成分。美也是如此。有审美的眼晴才能见到美,这棵古松对于我们的画画的朋友是美的,因为他去看时就抱了美感的态度。你和我如果也想见到它的美,你须得把你那种木商的实用的态度丢开,我须得把植物学家的科学的态度丢开,专持美感的态度去看它。 这三种态度有什么分别呢?先说实用的态度。做人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维持生活,既要生活,就要讲究如何利用环境。“环境”包含我自己以外的一切人和物在内,这些人和物有些对于我的生活有益,有些对于我的生活有害,有些对于我不关痛痒。我们对于他们于是有爱恶的情感,有趋就或逃避的意志和活动。 这就是实用的态度。实用的态度起于实用的知觉,实用的知觉起于经验。小孩子初出世,第一次遇见火就伸手去捉,他它烧痛了,以后他再遇见火,便认识它是什么东西,便明了它是烧痛手指的,火对于他于是有意义。事物本来都是很混乱的,人为便利实用起见,才像被火烧过的小孩子根据经验把四围事物分类、立名,说天天吃的东西叫做“饭”,天天穿的东西叫做“衣”,某种人是朋友,某种人是敌人,于是才有所谓“意义”。 意义大半都起于实用。在许多人看,衣除了是穿的,饭除了是吃的、女人除了是生小孩的一类意义之外,便寻不出其它意义。所谓“知觉”,就是感官接触某种人或物时心里明了他的意义。明了他的起初都只是明了他的实用。明了实用之后,才可以对他起反应动作,或是爱他,或是恶他,或是求他,或是拒他。 木商看古松的态度便是如此。科学的态度则不然,它纯粹是客观的、理论的。所谓客观的态度就是把自己的成见和情感完全丢开,专以“无所为而为”的精神去探求真理。理论是和实用相对的。理论本来可以见诸实用,但是科学家的直接目的却不在于实用。科学家见到一个美人,不说“我要去向她求婚,她可以替我生儿子。 ”他只说:“我看她这人很有趣味,我要来研究她的生理构造,分析她的心理组织。”科学家见一堆粪,不说“它的气味坏,我要掩鼻走开。”他祗说:“这堆粪是一个病人排泄的,我要分析他的化学成分,看看没有病菌在里面。”科学家自然也有见到美人就求婚,见到粪就掩鼻走开的时候,但是那时候他已经由科学家还到实际人的地位了。 科学家的态度之中很少有情感和意志,它的最重要的心理活动是抽象的思考。科学家要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中寻出事物的关系和条理,纳个物于概念,从原理演个例,分出某者为因,某者为果,某者为特征,某者为偶然性。植物学家看古松的态度便是如此。木商由古松而想到架屋、制器、赚钱等等,植物学家由古松而想到根、茎、花、叶、日光、水分,他们的意识都不能停止在古松本身上面。 不过把古松当作一块踏脚石,由它跳到和它有关系的种种事物上面去。所以在实用的态度中和科学的态度中,所得到的事物的意象都不是独立的、绝缘,便是美感的态度的最大特点。比如我们的画画的朋友看古松,他们全副精神都注在松的本身上面,古松对于他便成了一个独立自足的世界。 他忘记他的妻子在家里等柴烧饭,他忘记松树在植物教科书叫做显花植物,总而言之,古松完全占领住他的意识,古松以外的世界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他只把古松摆在心眼面前当作一幅画去玩味。他不计较实用,所以心中没有意志和欲念;他不推求关系、条理、因果等等,所以不用抽象的思考。 这种脱净了意志和抽象思考的心理活动叫做“直觉”,直觉所见到的孤立、绝缘的意象叫做“形相”。美观经验就是形相的直觉,美就是事物呈形相于直觉时特质。实用的态度以善为最高目的,科学的态度以真为最高目的,美感的态度以美为最高目的。在实用的态度中,我们的注意力偏在事物对人的利害,心理活动偏重意志;在科学的态度中,我们的注意力偏在事物间互相关系,心理活动偏重抽象的思考;在美感的态度中,我们的注意力专在事物本身的形相,心理活动偏重直觉。 真、善、美都是人所定的价值,不是事物所本有的特质。离开人的观点而言,事物都混然无别,善恶、真伪、美丑就漫无意义。真、善、美都含有若干主观的成分。就“用”字的狭义说,美是最没有用处的。科学家的目的虽只在辨别真伪,他所得的结果却可效用于人类社会。 美的事物如诗文、图画、雕刻、音乐等等都是寒不可以衣,饥不可以为食的。从实用的观点看,许多艺术家都是太不切实用的人物。然则我们又何必来讲美呢?人性本来是多方的,需要也多方的。真、善、美三者俱备才可以算是完全的人。人性中本有饮食欲,渴而无所饮,饥而无所食,固然是一种缺乏;人性中本有求知欲而科学的活动,本有美的尝好而没有美感的活动,也未始不是一种缺乏。 真和美的需要也是人生中的一种饥渴,精神上的饥渴。疾病、衰老的身体才没有口腹的饥渴。同理,你遇到一个没有精神上的饥渴的人或民族,你可断定他的心灵已到了疾病、衰老状态。人所以异于其它动物的就是于饮食、男女之外还有更高尚的企求,美就是其中之一。是壶就可以贮茶,何必又求它形式、花样、颜色都要好看呢?吃饱了饭就可以睡觉,何必呕心去做诗、画画、奏乐呢?“生命”是与“活动”同义的,活动愈自由,生命也就愈有意义。 人的实用的活动全是有所为而为,是受环境需要限制的;人的美感活动全是无所为而为,是环境不需要他活动而他自己愿意去活动的。在有所为而为的活动中,人是环境需要的奴隶;在无所为而为的活动中,人是自己心灵的主宰。这是单就人说,就物说呢?在实用的和科学的世界中,事物都借着和其它事物发生关系而得到意义,到了孤立、绝缘时却都没有意义;但是在美感世界中它却能孤立、绝缘,却能在本身出价值。 照这样看,我们可以说,美是事物的最有价值的一面,美感的经验是人生最有价值的一面。许多轰轰烈烈的英雄和美人都过去了,许多轰轰烈烈的成功和失败都过去了,有艺术作品真正是不朽的。数千年前的“采采卷耳”和“孔雀东南飞”的作者还能在我们心里点燃很强烈的火焰,虽然在当时他们不过是大皇帝脚下不知名的小百姓。 秦始皇并吞六国,统一车书,曹孟德带八十万人马下江东,舳舻千里,旌旗蔽空,这些惊心动魂的成败对你有什么意义?对于我有什么意义?但是长城和短歌行对于我们还是很亲切的,还可以使我们心神领会这些骸骨不存的精神气魂。这几段墙在,这几句诗在,它们永远对于人是亲切的。 由此例推,在几千年或是几万年以后看现在纷纷扰扰的“帝国主义”、“反帝国主义”、“主席”、“代表”、“电影明星”之类对于人有什么意义?我们这个时代有类似长城和短歌行的记念坊留给后人,让他们觉得我们也还是很亲切的么?悠悠的过去只是一片漆黑的天空,我们所以还能认识出来这漆黑的天空者,全赖思想家和艺术家所散布的几点星光。 朋友,让我们珍贵这几点星光!让我们也努力散布几点星光去照耀那和过去一般漆黑的未来!(选自朱光潜《谈美》)你要一篇文章 还是全集下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