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无意义的经典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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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Cian 载于中读App
每年定产一部电影的伍迪·艾伦,去年贡献了《摩天轮》(Wonder Wheel)。熟悉的黑白开篇,熟悉的温莎字体,熟悉的爵士乐。这次这首爵士,是米尔斯兄弟(the Mills Brothers)的《Coney Island Washboard》,从配乐名字里便可知,又是纽约故事。
跨年看伍迪·艾伦似乎成为了习惯。每到一年结束一年伊始,就会下意识想起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去看看这一次他又要如何戏谑故事主角的人生。想起在国外第一次跨年的光景,欧洲邻居们悉数回家欢度圣诞和新年,整层楼只有自己一人,握着杯热腾腾的咖啡缩在房间里看伍迪·艾伦的新片,片尾爵士乐响起时,窗外也隐约传来了辞旧迎新的烟火声。
平心而论,2017年出炉的《摩天轮》并不是一个精彩故事,俗套的情节没有任何一处会让观众悬心:年轻时曾光彩动人的女演员,如今年过四十的餐厅女招待,无甚感情没有共同爱好喝醉了还会打人的二婚丈夫,爱放火爱逃学的亲生儿子,家庭拮据,庸常度日,内心的火焰无法燃烧,却又不甘熄灭。于是,自然而然,不顾前车之鉴,再次出轨。连女招待与她的继女爱上同一个救生员兼文学青年这样的情节主线,都和2016年伍迪·艾伦不温不火的《咖啡公社》(Café Society)几乎如出一辙。最后,女招待放任了一场针对继女的谋杀,在绝望和痛苦中继续过着支离破碎的生活。女主角凯特·温丝莱特用演技撑起了故事。早餐时看着穿粗陋背心的啤酒肚丈夫不修边幅地吃饭,她收回的眼神里隐藏着失望和无奈,表情黯淡寥落;对着儿子讲述自己昔日的演员生涯时,她一件件展示自己曾在戏中佩戴过的假首饰和披肩,动作迫不及待,神色沉浸在回忆中,目光闪烁;当知道继女和文学青年渐生情愫时,她一边急不可耐想挖出所有细节,问话带着颤抖却像连珠炮,另一边却忍住快要爆发的情绪故作镇定地给继女提着能拆散他们的“建议”。温丝莱特对女主的内心起伏拿捏到位,而丰腴身材只添风情,Rose还是很美。
电影《摩天轮》
近来的电影里,伍迪·艾伦总在塑造这样抵抗着不被平庸生活溺毙,企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却最终无法如愿,向黑暗更深处坠去的角色,比如2013年《蓝色茉莉》(Blue Jasmine)里的Jasmine,比如2015年《无理之人》(Irrational Man)里的Abe,还有2017年这部《摩天轮》里的Ginny。三个主角背景完全不同,遭遇各异,却都行将溺毙,抓住了一根恰好出现的稻草,不顾一切想脱离泥沼。Jasmine是被上流社会抛弃的旧日贵妇,急迫地寻找重回那个阶层的捷径,在一次聚会上邂逅一名政府官员,心心念念想与之结婚。Abe是大学哲学教授,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一次偶然中听见邻座陌生人的悲剧,瞬间捕捉到自己人生的价值——通过杀死那个造成悲剧的法官来实践道德。Ginny则是生活在底层的餐厅招待,始终怀恋往昔的演员经历,想旧梦重游,摆脱周而复始清贫无趣的生活,遇见了环游过世界、学着欧洲戏剧、想写出一部伟大剧本的文学青年,除了刺激的鱼水之欢外,还有浪漫的东方园林散步,还有“我梦见自己拯救了你”的甜言蜜语,还有他会带她逃离、她在他写的剧本里演出这样的幻想。伍迪·艾伦会让装载奇迹的轮子转动起来吗?他在对谈里给出了答案。他说,我们必须接受无意义的生命,接受那些毫无希望的恐怖而残酷的体验,接受爱情的难以获得。于是,在他的剧本里,无意义的挣扎后,是救命稻草的断裂。订婚戒指快要到手的Jasmine,被官员撞破刻意掩盖的黑历史,结婚计划彻底告吹。因为完美犯罪而焕发生机的Abe被女学生揭穿罪行,在第二次企图杀人时,自己掉进了自己设置好的死亡电梯里。而住在Wonder Wheel旁边的Ginny,wonder并未降临。她用力过猛地想抓紧文学青年,因为继女的事吃醋争吵,偷出丈夫的私房钱买下昂贵的生日礼物,沉甸甸的爱意让文学青年畏缩逃跑。稻草断裂,一切彻底堕入更黑暗的深渊:Jasmine无家可归,精神崩溃;Abe死去;而Ginny怀揣着不为人知的负罪感,每日面对因继女失踪(可能已死去)而再次酗酒的丈夫以及毫无希望的家庭,继续餐厅女招待的空虚生活。
看完伍迪·艾伦,会不自觉联想起昆德拉的近作《庆祝无意义》(The Festival of Insignificance)。在结尾处,拉蒙说的太直截了当:
“无意义,我的朋友,这是生存的本质。它到处、永远跟我们形影不离。甚至出现在无人可以看见它的地方:在恐怖时,在血腥斗争时,在大苦大难时。这经常需要勇气在惨烈的条件下把它认出来,直呼其名。然而不但要把它认出来,还应该爱它——这个无意义,应该学习去爱它。”
包括《摩天轮》,伍迪·艾伦近年来都在电影里勾勒着人生不可抗拒的无力和挣扎的无意义。在《门萨的娼妓》与谈话录中,他也处处表达了这样的观念:我会穷尽一生,用电影表达我对生活无意义的看法以及我对存在的恐惧。然而,能够在跨年时欣然观看的电影,绝非这样沉痛的苦涩,反倒常有不禁一笑摇摇头的时刻,这是伍迪·艾伦的幽默功夫成就了电影的举重若轻。有人说卡尔维诺有一套“喜剧性的插科打诨和耸肩膀”来对抗那些趋于严肃的倾向,这形容用来描述伍迪·艾伦似乎也无不妥。而他戏谑的方式之一,便是在片中无数次强化人生的“恰巧”和“不可预知”——这也侧面印证了个人本身的无力,以及人生的无法掌控。
《摩天轮》里最大的“恰巧”,正是Ginny和继女Carolina恰巧喜欢上了同一个文学青年,而这决定了两个人的命运。Carolina不明真相,一次次向Ginny诉说与文学青年的暧昧互动,Ginny忍不住想知道一切,又无法宣泄内心的焦躁与怒火,只得一方面尽各种可能破坏他们进一步接触的机会,另一方面对文学青年表明心迹愈发施压。一切挣扎都无济于事,文学青年被吓退,提出分手,爱上了Carolina;Carolina在和文学青年第一次约会后,便由于Ginny的不提醒而被一直找她的坏人找到,就此音信全无;而对Ginny来说,生活唯一的改变,只是越变越糟。伍迪·艾伦说,如果你想让上帝发笑,你就告诉他你未来的计划。此刻,电影观众变成了上帝,看着Ginny拙劣却也真实的计划,哭笑不得。《蓝色茉莉》也是如此,从一开始就说谎隐藏了黑历史的Jasmine和官员交往的顺风顺水,一路走到见家长买钻戒,就在走进珠宝店前一秒,恰巧遇见曾被她前夫骗光积蓄的前妹夫,一切大白,上流梦碎。背景爵士乐West End Blues就在那一刻戛然而止,恰到好处。而最讽刺的“恰巧”来自《无理之人》,Abe在一番关于运气和偶然性的哲学宏论后,在游乐园——没错,也是个有摩天轮(wonder wheel)的地方——为女学生赢下一只手电筒;而当女学生要告发他杀人、他决定用电梯杀死她时,两人在拉扯争执中他恰巧踩到了那只掉在地上的手电筒,自己滑进了自己设计的“死亡电梯”里。此刻,贯穿全片的爵士现场版the In Crowd适时响起,开头的掌声实在太过戏谑,让人忍俊不禁。伍迪·艾伦耸耸肩,把人生的不可知、不可控轻松丢给观众——认清无意义,再拥抱它。
电影《无理之人》片段
“我是个严肃的人,一个严守自律的劳动者,我喜欢写作,喜欢文学,喜欢戏剧和电影。” 每年一部的伍迪·艾伦,已不再是《安妮·霍尔》(Annie Hall)与《无线电时代》(Radio Days)时期的伍迪·艾伦,尽管电影质量起伏,却还是稳定地带来了赏心悦目的光影,和令人回味的故事。近来风波不断,这个被媒体唱衰事业的八十几岁老头,未来会不会再有电影作品,或许真的不可预知。但无论如何,我依然还会记得,那些陪伴着度过跨年的伍迪·艾伦电影,以及他玩笑式地庆祝无意义。
东岑西舅???不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