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说说
钱钟书先生的《围城》买了好多年了,一直放在书架上没看。《围城》被很多书榜安利为必读书之一,看了一些钱钟书先生的文献资料,也知道他的作品绝对是有份量和质量保证。坚持读书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加上现在年纪上去了,读书越来越慢,我也不追求速度,反正买了那么多书,却有很多书没有读过,和窦文涛的感觉一样,我相信自己此生都不会读完书架上的书。
今年才开始读《围城》,目前为止只读了五十多页,被里面的人物的描写和文学的书法所吸引,首先说说一些复杂的人性。
苏小姐身上有典型的中国知识女青年特质,就是一副孤芳自赏、落落难舍的样子。对粗俗或者不如自己的人是看不起或者不屑一顾的。但是表面功夫还是做得不错,有中国人特有的那种“口是心非”。比如在船上的时候,她看不起孙太太,而且也不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孙太太的熊孩子。可是她也同样爱听好话,表面功夫做得很好。书里写道:
『孙太太抱歉地拉皮带道:“你这淘气的孩子,去跟苏小姐捣乱!快回来。——苏小姐,你真用功!学问那么好,还成天看书。孙先生常和我说,女学生像苏小姐才算替中国争面子,人又美,又是博士,这样的额人到哪里去找呢?像我们白来了外国一次,没读过半句书,一辈子做管家婆子,在国内念的书,生小孩儿全忘了——吓!,死讨厌!我叫你别去,你不干好事,准弄脏了苏小姐的衣服。 苏小姐一向瞧不起这位寒碜的孙太太,而且最不喜欢小孩,可是听了这些话,心上高兴,倒和气的笑道:“让他来,我最喜欢小孩子。”她脱下太阳眼镜,合上对着出神的书,小心翼翼的握着小孩子的手腕,免得在自己衣服上乱擦。』
这段对话表现了两个特别中国式的女人的人性,孙太太典型的人情世故,像刘姥姥一样的人物,她明白苏小姐对自己的小孩已经不悦了,于是一阵夸,使劲夸,知道再清高不可一世的人也是爱听好听的话。果然苏小姐听了这些话,虽然心里瞧不起孙太太也最不喜欢小孩子,嘴上却说『让他来,自己最喜欢小孩子』,身体倒很诚实,握着小孩的手就是不让弄脏自己的衣服。苏小姐这种『心口不一』,也是典型的中国人个性,我们身边很多这种人,明明心里不开心,碍于场面或者追求外在的体面,享受外在的荣光和别人的奉承,也不会表现出来。
虽然只看了51页,但发现《围城》里面写的人物都是典型的中国人,主人公方鸿渐先不说了,一些小人物的描写都很精彩。比如那个想招方鸿渐为女婿的富人张太太,通过打麻将,将人物形象和中国人的特性写得入木三分。
张太太本想着方鸿渐是来相亲的未来女婿,打麻将输了钱,料想着自己不说,方鸿渐也不好意思开口要,可是方鸿渐留过洋的人,不吃这些哑巴亏,便是开口说了,而且还要得很体面,这段对白也写得特别过瘾,里面写着:
「八圈打毕,方鸿渐赢了三百块钱。同局的三位,张太太、“有例为证”和“海军大将”一个子儿不付,一字不提,都站起来准备吃饭。鸿渐唤醒一句道:“我今天运气太好了!从来没有赢过这许多钱。”张太太如梦初醒道:“咱们真糊涂了!还没跟方先生清帐呢。陈先生、丁先生,让我一个人来付他,咱们回头再算得了。”便打开钱袋把钞票一五一十点交给鸿渐。」
张太太虽然是有钱人,但是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料着方先生不敢要。可是方鸿渐也是聪明人,既然看不上你家女儿也没必要赏对方父母这个人情,巧妙地要了,料对方也不好意思不给,果然张太太给了,表面上客气,心里肯定牙痒痒,事后果然说方鸿渐气量太小把钱看得太重。
钱钟书真的太懂中国人了,这段写得真是精彩,将中国人那种爱面子却也不想让利的那种复杂、迂回和纠结写得跃然纸上。
除了人性,《围城》在文笔上也写得颇为出彩,别具一格。比如开头那段文字描写,印象非常深刻,和《百年孤独》的开头一样让我难忘。里面写着:
「红海早过了,船在印度洋面上开驶着,但是太阳依然不饶人地迟落早起,侵占大部分的夜。夜仿佛纸浸了油,变成半透明体;它给太阳拥抱住了,分不出身来,也许是给太阳陶醉了,所以夕照晚霞隐退后的夜色也带着酡红。」
这段把日落和夜写活了,写出了人类的感情,这是要多么热爱生活和体察自然万物才能把这些自然现象写得如此鲜活啊。再比如张先生喜欢中文夹着英文说话,里面写着:
「他并无中文难达的新意,需要借英文来讲;所以他说话里嵌的英文字,还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因为金牙不仅妆点,尚可使用,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表示饭菜吃得好,此外全无用处。」
这段的比喻用得非常妙,对着中国人说话夹着英文字,除了装逼外别无用处,牙缝里嵌的肉屑这个特别形象,作者非常幽默却又毫不留情的指出这种装逼的无用。
再比如,方鸿渐的意中人唐晓芙第一次出场时候的描写也非常有意思,写道:
「唐小姐妩媚端正的圆脸,有两个浅酒窝。天生着一般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和粉来仿造的好脸色,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又觉得嘴馋,仿佛是好水果。她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反衬得许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讲的大话,大而无当。」
看得出钱钟书先生对唐小姐这个形象是真的爱,外貌的描写都看出了那份真挚的感情,用了对比和比喻的手法来写女主角的外貌,虽然没有用漂亮迷人的字眼,但就是觉得唐小姐的外貌是女人中的标致极品,就如同曹雪芹写林黛玉一样,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原文地址:说说这次的诺贝尔文学奖作者:张颐武
说说这次的诺贝尔文学奖
张颐武
经历了丑闻和危机的困扰,诺贝尔文学奖终于一次公布了2018和2019年两年的获奖者。诺贝尔文学奖走出来困扰,仍然还是受到全球的公众瞩目的奖项,也是一般公众和专业化的“纯文学”的唯一一个重要的交汇点。经过了去年的停发,大家还是很期待这个奖项的公布。
这次的两位作家,2018年的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和2019年的彼得·汉德克的获奖,都是实至名归,是诺贝尔文学奖相当常规的选择,这种选择丝毫没有出人意料之处,可以说是中规中矩的。这两位作家在国际的纯文学的领域中,都成名已久,具有相当的影响。都已经得过许多不同的国际性的文学奖,这次的得奖可以说是实至名归。托卡尔丘克的作品不仅在波兰极有影响,也是全球性的重要作家。彼得·汉德克的名气更大,声望更高,可以说是德语文学的最重要的全球性的代表。这两位作家的作品也已经都有了中文的翻译,托卡尔丘克的《白天的房子 夜晚的房子》和《太古和其他时间》都在去年出版。当然她的代表作《奔》还没有中文译本,应该也很快就会有。至于彼得·汉德克的作品更是重要作品都有上海人民出版社的中文译本出版。这两位作家可以说完全是按照诺贝尔文学奖二十世纪后半期以来一直持续的选择标准选出的标准的代表作家,很典型地反映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趣味和审美要求,也是这些年来国际“纯文学”的领域中的审美标准的展现。
诺贝尔文学奖的典型的选择路子和趣味,大概是三个方面,一是作家已经有相当的积累和在纯文学领域中很高的声誉,同时还始终保持持续不断的写作,不断有新作品出版。二是一定要有现代主义和其后发展起来的复杂的叙述技巧和独特的语言表现。这是纯文学区隔与通俗文学的最重要的标记。这是得到诺奖的作家必须具备的。三是对人性的理解和表现也相当深入和复杂,能够有多重的阐释的空间。这样的作家才是诺贝尔文学奖的选择的视野中的典型的作家。至于像鲍勃·迪伦获奖,绝对是一个特异性的别格,是一个偶然。这一次的两位其实都完全合乎这个标准,他们的写作都持续了很长时间,具有很大影响,同时有很多形式方面的探索和追求,也对于人性的表现复杂深入。这次的选择可以说是一种常规性的选择。全球的纯文学,有它的自身的出版和运作的完整的机制。这种纯文学和一般的读者接触的大众小说等等其实是有相当的区隔的。诺贝尔文学奖其实是纯文学和大众最重要的交集之处,让在纯文学中具有名望的作家有机会进入大众的视野。所以,能够进入诺贝尔文学奖的视野的作家必然地在这个机制之中已经有长时间的积累,才可能最终得奖。这种积累包括不同语言的翻译、在纯文学圈子中的广泛的认可、在虽然小众但在全球有影响力的纯文学的跨不同文化的读者中的影响力等等,都是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因素。托卡尔丘克和彼得·汉德克都是具备了这样的条件的。
对于现代主义之后的文学来说,最重要的区分就是纯文学和通俗文学的区分。纯文学一定是要有复杂的技巧和表意方式,不那么容易被一般人理解,有象征、隐喻、主观心理的复杂描写和叙述角度的变化等等,对人性的表达也更复杂和微妙。这些都是相对小的圈子里的选择。也就是相对专业化,由专业的读者和相对小众的中产“文艺青年”构成主要读者。阅读的方式精微化,没有一般现代主义和其后的文学的知识,就难以进入这些作品,往往觉得如坠五里雾中,不明其壸奥。这个圈子在发达的西方就已经较小,在一般发展中国家就更小,但由于全球化的发展,这些人连接起来,也就不算少。而且这种高雅的趣味,对于一般相对隔膜的普通中产来说就不敢轻易发言,往往对其相当敬畏,因为全球中产都重视自己的文化修养的提升,对于这些复杂的文学虽然平时不接触,但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敬仰。诺贝尔文学奖就提供了纯文学和这些大众之间的切点。大众通过这个奖接触到纯文学,也会买书来作为自己也接触这些高雅文化的证明。这其实是普遍丰裕社会的重要的文化形态。
村上春树作品过于流行,本身就难合诺贝尔文学奖的标准。他作品相对复杂性不够,受一般中产读者欢迎,就让要求现代主义之后复杂技巧的纯文学领域不会非常接纳他。至于在之前突然引起中国媒体和公众广泛注意,被认为接近这个奖的残雪,对于一般的较少接触纯文学的中国公众是极为陌生的名字。 但其实在八十年代中后期到九十年代的中国文学发展中,残雪无疑是有其自己的独特的地位的。她当年也是以实验性的语言探索和现代主义式的风格一下子就引起当时正在纯文学和通俗文学分化中的中国文学界的关注。她的《苍老的浮云》当时就被视为重要的作品。直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她的写作一直引起关注。同时她的这些有复杂的技巧和对于人性和中国人的生存状况有极为微妙复杂的观照和理解的小说一直也在西方关注中国文学的研究者中激发兴趣。当然进入新世纪以来,她相对比较沉寂,也没有推出引起中国文学界关注的作品。至于她今天引起西方包括诺贝尔文学奖的关注,其实也是基于一个中西之间的,对中国的了解的“时间差”,也就是西方对于中国的认知和理解的一种由于语言和文化造成的滞后性的结果。当然残雪在西方虽然有一定名声,但和这次获奖的两位还是有声誉上的相当的差距。当然,中国文学在国际纯文学的圈子中也还是相对比较边缘的。2012年莫言已经得过这个奖,中国的作家再得就要有相当的时间差,还需要相当长时间的等待。这个奖其实也有各方面平衡的因素。这其实是不言自明的。因此中国作家短期内获奖概率很低。这其实也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现实的选择。
这次的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发引发了人们对于纯文学的关注,也引发了人们对于跨文化的传播和全球文学的变化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