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人说说
奇才李叔同,奇人奇举奇事奇闻,无奇不成李叔同,更不用说成就弘一法师了。
中国文化,自古讲究“为人之道”、“先器识而后文艺”,也就是向来注重人的道德修养,然后各种才学、文艺技能,才能为人所接受。孔子说:君子不器。说的是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人,他应该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气节的人,而不应该成为可以被任何人利用的势利的工具。
由此,孔子“发明”了一套独特的“识人术”:“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了解一个人,要看他做什么,搞清楚他的动机是什么,再深挖他这样做的根源在哪里,他为什么、凭什么要那样做。也就是孔子常说的要:“听其言,观其行。”问题是,睿智的孔子可以通过“听其言、观其行”洞察一个人,那么任何不具备洞察世事人心能力的人,他“听其言、观其行”的结果也许不会那么理想,这是形而上与形而下的差异决定的。所以,孔子的“识人术”似乎不太适用于庸常之人。
三国名人诸葛亮,也有独特的“识人七术”:“一曰间之以是非而观其志,二曰穷之以辞而观其变,三曰咨之以计谋而观其识,四曰告之以祸难而观其勇,五曰醉之以酒而观其性,六曰临之以利而观其廉,七曰期之以事而观其信。”这跟孔子的识人术一样,需要识人者自身有高超的品性修养,否则“情人眼里出西施”,难免主观武断。这样的事例,历朝历代不胜枚举。其实,所有有学问、有自己过人之处的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识人术”,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
这里要说的李叔同的“识人术”,倒也没有那么复杂,相反很简单,很客观,就是看人可靠不可靠、诚实不诚实,守信不守信,只有一个标准:看他守时还是不守时。李叔同与人相处,似乎非常看重这一点,让许多不太注重“守时”、缺乏时间观念的人,都觉得怪癖、不可思议,甚至不可理喻。但是,李叔同态度坚决,毫不妥协退缩,不留丝毫余地。这似乎匪夷所思,但在李叔同却是屡试不爽,非常灵验。就拿李叔同在日本留学时举例,好多想要跟李叔同接近、结交的人,都在“守时”问题上碰壁。最耳熟能详、脍炙人口的一个故事,就是当时也在日本留学学戏剧的欧阳予倩,两人约好具体时间在李叔同住处见面。据欧阳予倩说,因为某种具体原因,当时迟到了一会儿。没有想到的是,还没有进屋,只见李叔同站在楼上打开的窗户前叫住了他,对他说:我们说好时间见面的,你已经迟到了五分钟,我没有时间再跟你交流了,以后再说吧。这位欧阳予倩后来成为大名鼎鼎的中央戏剧学院的院长,他似乎还是不太理解李叔同的做法,以为李叔同性格比较孤僻,不近人情,但又觉得他的学问人品没话说。其他因为同样的原因不守时、爽约、吃了闭门羹的同学,不是个别,有人说起这样的遭遇,都不以为然、忿忿不平,责怪李叔同古怪,甚至有人以为正因为李叔同性情古怪,无法与人相处,不见容于世,所以才会堕入空门,与世隔离。这其实都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后来,李叔同回国到杭州浙江省立师范学校任教的时候,杭州西湖边人文荟萃之地,多谦谦君子、饱学之士,李叔同如鱼得水,游哉悠哉,悠哉游哉,终于找到了不少真正的知心朋友、知音。比如马一浮、夏丏尊,都是君子之风,君子之交,平淡如水,却无欺瞒戏言,成为莫逆之交。马一浮为李叔同介绍深奥精妙佛学,李叔同欣然接受,深信不疑,如获至宝,喜不自胜,如醉如痴。世人戏说夏丏尊“误导”李叔同入佛门,同样没有想到的是,李叔同“甘之若饴”,“欣然应命”,献身佛门。这根本就是君子互信、真诚相待、肝胆相照的体现。令人感动的是,李叔同弘一,在考虑自己的后事的时候,想到的还是他这些最值得信赖,最可靠的故友至交和情同父子般的得意弟子。更有历经李叔同“守时”“守约”重重考验的得意弟子刘质平、丰子恺,他们的师生情义,不仅体现在学校期间,而且延续终生,始终不变。李叔同安排自己的后事,遗嘱是事先写好留给夏丏尊和刘质平的,他们的情感之诚笃,由此可见一斑。他们的情义,重信守诺,一诺千金,高山流水,矢志不渝,互相砥砺,互相成就,相辅相成,相映成辉,成为人间相处典范、美好绝唱,脍炙人口。
守时,真那么重要吗?两人相约,是一种约定,不管事情大小,是彼此真诚尊重互信负责的体现。一个不“守时”的人,最起码,是个愚昧蠢笨的人。因为不能遵守约定,无法达成信约,任何理由都无法自圆其说,只是一个言而无信、没有信誉之人。可以做到而不做,是不尊重他人的人,是自私的人,是不值得信赖的人。惯于不“守时”的人,是没有责任心的人,是不值得依靠的人,是成就不了大事的人,是庸俗不堪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守时”的人,以为不拘小节,不斤斤计较,其实是没有是非,没有原则,没有处世之道之人。连“守时”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到的人,还能指望他信守什么样的承诺?
《世说新语》里《陈太丘与友期行》的故事,也说明了“守时”的道理,七岁小孩陈元方都知道失约、失信、无理、无信的道理,会让多少“大人”无颜以对?“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守时”事小吗?观诸现实,实在不容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