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卧底说说
嗯,谢腰卧底这事,其实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做,不就是带上面具做人么?怀着一颗向东的心,奔着西而去,喊着理想的口号,干着现实的活计,时间长了,你也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就像《无间道》里的刘建明一样,“其实我想做个好人”,那你做的是好人的事情么?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之所以对“卧底”这件事这么感兴趣,不仅仅是因为它的紧张刺激,还在于我们自己心里那份想做自己而不能做的悲哀。扯远了,每个人都有第一次,我就说说我第一次卧底,额,不对,是暗访的经历吧。那是在2004年3月,也是这个时间段,我刚做记者两年多,受命要求调查一下行业内的毕业生就业状况,写一个文章。在了解了几个高校相关专业的就业数据之后,我发现这没法写,都是吹牛逼,但供需双方到底是怎样一个情景,说不出来。一个80%的就业数字,到底是真是假?他们都去了哪里?是通过什么渠道找到机会的?做的又是什么事情?就业者需要的是什么?遭遇的又是什么?这些问题全都答不出来,至少没有一个具体的描述。要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真实情况,只有自己去经历一遍。其实那会我自己也刚毕业没两年,上面所说的那些问题,我自己其实是有所感的。但大家都知道,当没带着问题去思考的时候,经历过的一遍并不能带来太大的收获。不过留下一个好处就是我至少在心态上距离一个底层的社会新鲜人更近,写出的东西一定是更生动的。此外就是当时脸还嫩,冒充毕业生还没问题。在针对性的投了一些简历,找了一些渠道之后,我获得了5个面试机会,我的外语很好,加上毕竟摔打了两年,待人接物都从容了很多,面试应答都很得体。不过在其间也是看到了不少学弟学妹面临的无奈,我运气好,大学毕业之后找工作其实并未有太大波折,所以当他们在我面前露出的彷徨和恐惧赤裸裸的摆在那里时,真的也是让自己沉甸甸的。我这才发现,从前我是多幸运,而我们所经历的那些教育,距离真正的社会又有多远。5个面试,过了四个,我狡猾的选了两家公司,借口要做毕业设计,一家周一二三去试用上班,另一家是周四五六,这么干了一个多月。每天下午和晚上还要抽空赶回编辑部干活,可算是累死我了。我几乎每天都能在地铁上睡过去。凭心而论,两家公司都还是很重视新招进来的人,那会刚刚渡过互联网的泡沫期,山寨开始崛起,网游和SP方兴未艾,四处都是傻钱。我在的部门一个天天要我做方案,另一个则尽力带着我跑卖场见客户,寻求家电和互联网的深度融合。可能是因为我能写,又能说英文,会用SPSS,会做图表,还是学经济出身,也不怕面客户,各种因素加在一起,两边部门的领导都很器重我,一个已经开始问我什么时候能正式上班,另一个则准备让我单独接客……户了。但越是这样,心里越是不安。两个领导虽然有些狡猾有些糙,也许都有其个人目的,但算得上是很照顾我,希望我尽快能挑大梁,有什么不会的都教,做的不好就骂,然后陪着我加班。我知道自己是一定会离开的,而且很多不合意的地方,我也必须写出来,那我该如何面对这两个算是坦诚对我的人呢?我做的越是出色,我走的时候,就越难以面对他们给我的帮助。这就是卧底的悲哀:你要获取别人的信任,以此来达到你的目的,但你又注定要背叛这种信任。你做的越是成功,你的失败感就越强。只要你是一个正常的,有责任感有道德感的个体,这种工作模式就会像魔咒一样压迫你的神经,把你扔进分裂的沼泽中。从前看《龙虎风云》不明白周润发为何要冲出门去死在枪下,也不明白《无间道》里梁朝伟看着傻强时复杂的眼神。做过这一次之后,都懂了。后来我不出意外的找借口离职了,两个部门的领导都挽留了很久,我只能说有了更好的选择,于是他们也只能说那就祝你能有更好的发展吧。但我还是尽力做完了能做的事情,还替一个有能力的学弟做了推荐,替了我的位置,移交给他全部的资料和方案,告诉他计划和思路,希望他能尽快顶上,以减轻我离开所带来的损失。至于另一个,就只能说抱歉了。几年后我在考记者证的时候,我面对给我们讲媒体伦理道德的业内著名前辈记者徐迅,问了这个关于暗访的问题。她告诉我说:暗访不是不能用,但要慎用,甚至可以说是记者的核武器,最好永远摆在发射架上不要用。因为暗访这件事情本身就有一定的欺骗的成分,它违背媒体行业所追求的信奉的程序正义。“相信我,其实很多事情,你从别的渠道,用别的手段也一定能得到同样的效果,达成你的目的,暗访只是会让你做的更容易而已。人就是这样,有惰性。当你习惯用一个容易但不那么正当的手段去达成目的的时候,困难但正当的手段就慢慢的离开你的视野了。时间长了,你会走向你的反面。所以,尽力做一个从前门堂堂正正进去的记者。即使你不得已用这个方法,也要尽力对得起你自己身上的职责,不要为了一个崇高的目的而伤害普通的个体。你可以牺牲自己,但你不能为了一个口号而去伤害别人,牺牲别人。”做一个卧底就是这样,如果能,就别做。面具戴习惯了,发现摘不下来的一天,才是真可怕。 嗯,我的经历听上去可能没那么刺激,但这事儿对我来说影响很大,关系到我在这个社会上该采用如何姿态生存的问题,在后来的一路上,不管是做记者,还是做调查,尽管可能面对很多困难,也曾走在灰色地带,甚至法律的边缘,我都相信,那条困难一点,但更堂堂正正一点的路,对自己来说可能其实是更好的选择。也许正是这种逻辑,支持我在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和艰辛之后,还能心平气和的给各位讲这这些事,并支持我在困境中继续挣扎下去,等到光明到来的那一天。